在那之后又是一段长路,路上有些尸骸,看起来应该是放弃前进的挑战者。他们是得了病、或体力不支、抑或精神无法承受此地的封闭与孤独吗?也许还是因为那阵风,在空无的通路中它变得无比清晰,然而那只是个幻觉,风在遥远的另一角。远之又远的某个地方……阶梯没了,取之而来的是一座隧道,宽高约两米的小通道,微微的风声从无底的尽头后传来,尽头黑暗、但不浓稠。
……
……光。
那就是……出口吗?
熄了火焰之后,我能看得更清楚,那是一点小小的星点,如果称那是希望……我抓紧黑袍拼命奔跑着,刺骨的冷风刷过頚肩,胸口与手臂都察觉到了空气的扰动。跑着、身体也热了起来,炽热的血液流过四肢,早先的寒冷也化为了凉意。
但后来我跑了多久?那颗星星再多远的地方?跑着、我的身子渐渐无法负荷蓄积的热气,我的四肢又冰又冷,近乎麻木。隧道变成了细长的狭谷,天上悬着的钟乳石开始低下水珠、地上的石笋渐渐碍了我的行动,终于,我不再奔跑。
呼吸在虚空中回荡,一喘一喘,好像要把肺给掏出来一样。那是谁的呼吸?我,是我的。
好渴。我舔了地上的水洼,明知道自己不需要水,但我依旧死命啜饮着此地仅有的水源。谁能告诉我,那颗星星什么时后才会变成太阳?抬起头,我感觉得到星星的光芒变弱了,不是因为吐息中的烟幕遮蔽,而是它真的在消失。如果星光代表着外面的世界……一定是的,那颗星点就是世界!可是现在光芒……为什么?难道它要毁了吗?
拜托,不要、不要消失……你为什么要惩罚我?
为什么要消失?……消失……太阳。但罗得兰的太阳从来不下山!
……太阳下山……对了,那才是真实。人间是有变化的……哈哈哈……我怎么能忘记这种事情呢?你没有被抛弃,无名,它仍留在那,存在于某个角落。
让咒术之火暖了身子后我又继续走,让火焰与气流带着我朝向人间而去。
一步、两步、三步……一万零一、一万零二……两万……四万零一……对,就快到了,再多走几步,走到太阳再次升起……啊、烫!……没关系,就算没有火焰,等白昼到来……这里好黑、好冷,我的太阳到底去哪了?祂在索尔隆德吗?如果太阳在索尔隆德,那坠落在西海的东西又是什么?是啊,太阳不是神,祂比神更伟大,占星师说它是命运……
是命运,索拉尔,太阳是命运……你这白痴,你在罗德蓝是找不到祂的……呵呵呵……
真的?
我天杀的骗你做什么!
(——轰轰!——嘶嘶……嘶……)
你才是那个骗子!你让我以为世上真有个太阳之神……你这天杀的笨水桶……
——是谁在呼唤我!那些笑声……欢乐……嘲讽……
……莱特?
——我、我知道你,你是前辈!我终于想起你的名字了!你就叫做莱特,是我的救命恩人……不,你一定还是某个很重要的!……你是谁?告诉我,求求你,莱特前辈,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不、不不不!不要走,不要把我的记忆带走!
——莱特!
(——咑、咑、咑、咑!)
莱特,请不要离我而去!莱特……我的家人……
……兄长……
(……碰咚!……)
(……呼呼——……呼呼——……)
……风声。
我倒在岩径上不知多久了,地上干而温暖,像让火烤过一样,但空气依旧寒冷、冷的令人不停发颤。眼前的光芒唤醒了我,虽然仍相当遥远,但此时它已不再渺小;我知道自己能走的过去,那段路比早先的所有路都要短,路面不必火焰也能看见的。然而纵使心急,我的双脚不听使唤,走的一步比一步还沉。
(……咑……咑……)
那是一个大洞,高挂在残破的石阶上。石洞口宛如一道光墙,洞外锐利如针,让我的双眼疼痛不已。可是那不足为惧,就算穿越之后将粉身碎骨……
——光芒……
(————呼呼——呼呼————)
——天空,灰色的天空。云,像冬天一样的高耸而混浊的云系。
圣人小径的出口是一段短促的山狭,峡边生着耐风的长青树,树外的世界遥遥蔓延着,它崎岖、潮湿、且斑驳,一道道宽大的山线让天空显得狭小而卑微,视野一片苍茫,除了些许绿苔与低草外,看不见半点变化——突然,一道黑影划过天际,那只鹰隼告诉我此地乃世界边境,是生命的起点。
……是的,我回来了。
第一年.冬:在死者的怀抱
离开圣人小径所在的山脉后,我延着河谷一路向南走,走了不知多久。日月流转、时光飞梭,然而我依旧感觉不到时间有何意义,只知道人间亮了又暗,在那明暗中,我看见山谷冰原虽有绿意却枯竭如死,严酷的环境令此地的动物生存不易。我想那是个北边,一处远比不死院都要北方的山群地。过去我从未到访此地,因为地图上永远没有它们的踪迹,就算是古巴勒德尔的地图也只在这片山群所在之处划上了一道境界线,古人说,只要过了初始之城,人们就将落入虚无中,那是片神所遗忘的角落、尚未稳定的混沌之海。
(——咻——噗咚!噗咚!……)
在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我睡了又醒、醒又走、走累了又睡,若按我在刺圆盾上刻的记号来看,我在人间已度过一百多个昼夜,但可能还更多,有时为了抓只野兽,专注于猎食我就会完全忘记记号这件事。猎食?我……现在想起来,我需要进食吗?也许是为了牠们的灵魂……我不清楚。算了,反正那不值得我搞清楚,血肉与灵魂,两者对我而言根本没什么差别。
(——咻——噗咚!……)
有一天我终于出了群山,那时它带来的是喜悦还是迷惘?当我感受到寒日转暖、月轮不再清晰的时候,我是快乐还是悲伤?在几十、上百年前,我的世界也是如此吗?不知道,已经什么都搞不清楚了。但是——但是,在又一个百日、在荒原与高地游荡徘徊的百日之后,我碰到了第一批人类,那时我就明白自己确切的冲动、一股焦虑与惊喜在脑中纠缠。他们一批弱小的人类,应该是群商旅,那些人类看起来很害怕,畏惧着我的影子。
真可笑,也许是因为我衣衫褴褛、满身脏污的出现在森林,所以他们才会吓得屁滚尿流吧?
(——咻——噗咚!噗冬!……)
多么有意思。我想着,“朋友,让我们多聊会一儿吧。”。多聊会一儿,哼哼……无名,你下次还是别那么着急,不然又得挨一次打了。
(“嘿,这快满了,剩下的堆别边去!”)
(“大爷,你可知到下个坟离这有多有吗?唉,你说满?明明就还留了几米高呢!”)
(“我是说别堆在同一个位置,那些活尸都快堆成山啦!拜托,多走几步是会要了你们命吗?”)
(“你说这事?下次解释清楚点,好呗?”)
这……不只是挨打。这里是哪?
一回过神,我看见灰茫的云系挂在天井上,它看起来像是个冬天、寒冷地像个冬天,却不是树林里会看到的东西。此刻我让一群尸骸所覆盖,它们细微的蠕动令人浑身发毛,尸骸们的低语弥漫,各种语言、各种弥留之音在井中徘徊。我想看清楚这里是哪,但从尸堆中起身后,我依旧只能知道这是个天坑,坑不大、但特别深,中间一个礅柱搭皆成的十字桥似乎是专门丢尸体的路径。这下可好,我到底是来到——
(——咻啪!)
太棒了,好像有支箭穿透了我的喉咙。
(“不是说都死的动不了了吗?”)
(“怪我有什么用?反正没死透的在下面总有一天也会死,早丢晚丢都差不多啦。”)
差的可多着呢,浑蛋。
等守卫与运尸人的声音离开时,时间似乎也晚了,早先发白的天空已转成了靛青色,气温略降,看起来有场大雪将至。尽管在身体发寒的当下,我有那么点想继续留在这的念头,这个死坑如果就是我的人间终点,那倒也不坏。静悄悄地……在熟悉的天空下消失……啊……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