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多么恨自己,那些年的无知与混蛋。
他后悔了,可是再没人能原谅他,再也没有……
***
裴绰领旨的次日,与族中亲近之人道别,便带着萧放给的兵,一路南下,朝岭南而去。
岭南情势紧急,裴绰带着人日夜兼程,小半月后,抵达了岭南郡府,他曾经住的府邸一如曾经,留守的下人将这里打扫的很干净,各种陈设都没有改变,就连府中花草,还如他生活在这里时,应季而开。
裴绰在府中一步一步走着,他心道,终究还是不一样了。不知不觉间,他便走到了孟静婉曾经生活的苑子,他立在苑门外良久,才慢慢踱步踏入。
往昔的时光就像是洪水般随着眼前一个个物件涌入脑海,裴绰心口疼得厉害,却舍不得,不去思量。
他以为这半年,陪着萧放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不再害怕回忆了,却不想,如今的自己仍是这般不堪一击。
当夜,裴绰决定宿在孟静婉曾经的房间里。
窗外月光撩人,南地的月色比北方更加朦胧,裴绰躺在那张略有冰凉的床榻上,他手扶着身侧那半空荡荡的床榻,缓缓闭上眼睛。
当夜裴绰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孟静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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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孽缘
夏日深夜, 雨水叮咚,顺着衙门的房檐滴滴落下,落在窗外坑坑洼洼的积水中, 激起阵阵涟漪。
裴绰亲自留在衙里值夜, 他新官上任,岭南的那些老狐狸都以为他是个不谙世事、好骗的京城公子哥, 靠着祖上的隐蔽, 派往地方“历练”几年,接着就回长安做京官去了。
这里的人不知晓, 甚至是将他“贬”到这个的灵后都不知晓,其实此番来岭南, 是他暗下操作, 故意能让自己外放京都的。
如今萧放在幽北, 他在岭南, 虽然两人一南一北距离上更远了, 却是同时掌握了大周南北的兵权财权, 他不如萧放会领兵打仗,自幼就爱去钻研些“歪门邪道”的生意, 在岭南当官这几年,他足可以将岭南的各个“钱路”摸个透彻。
他才来岭南不久,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他一定一把都不能含糊,现在若不把威名立住, 日后想在这里办些事,必定得有不少绊脚石。
他来这里之前,已经与萧放吹过牛了,现下决计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岭南经年的案卷当真是又臭又长,记载了不少破乱事, 上面还写了许多有头无尾的案子,生长在长安的裴绰完全不信他自己看的,竟然是郡衙里,正经的官方案卷。
裴绰提着朱笔,将自己看过的积年没能解决的案子记下来,他越是看,越是怀疑,那帮老狐狸莫非是在耍他,什么细碎芝麻小事也拿来给他看。
裴绰秉烛夜读,腹诽自己当年考官时都没现今这般努力,他今晚必要把这些案卷全部看完,明日堂审,那几个老狐狸别想再懵他。
外头的雨一直未停,雨珠轻声作响,在寂静深夜里似乎有悠悠旋律,听在耳里填了几分惬意。
裴绰看累了,倚在宽敞的椅子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正想叫门外值夜的小厮给自己买碗馄饨来填填肚子,就听门外响起‘咚咚’的击鼓声,一声高过一声,在这幽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裴绰睁开眼,从椅子上坐起身,他被鼓声吵的心烦,喊问外面的小厮:“怎么回事,何人在击鼓?”
小厮匆匆跑出去,又匆匆跑回来:“禀大人,是…是个姑娘。”
“女的?”裴绰眉心更紧:“大半夜跑来闹什么事,问问是哪家的,着辆车送回去,有什么事明早再来。”
小厮听了跑出去,裴绰在屋内坐了许久,仍听不到鼓声停,他本就疲累,想休息一刻钟,如今全被扰乱,他心中又烦又燥甚至还有怒意。
小厮又从门外匆匆跑回来,身穿的衣裳被雨淋湿了半边:“大人,那姑娘不肯走,一定要见您。”
裴绰烦的厉害,瞧着堂下的小厮,心骂外面的看守无用,只得大手一挥,让小厮将门外击鼓的人领进来。
小厮从外领进来一个周身湿透的女子,裴绰慵懒的倚在太师椅上,眯眼打量走进来的窈窕身影,顺便告诉值夜的小厮给他烹盏热茶来。
孟静婉看着主位上的年轻男子,她四处辗转托人打听多日,终于打听到这位从京城来的新郡守,今夜在府衙值夜。
雨水将她绾起的青丝打湿的透彻,有水滴顺着她黏在鬓侧的发丝滴落,从面颊滑落,她抬手抹去面上的雨水,望着几步之远,一言不发的裴绰,暗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开口。
“大人,民女有冤屈要申。”
裴绰目光上上下下从女子身上扫过,一身淡色的印花裙子,这料子早几年前在京中便不流行了,脚上穿着一双已经磨得发白的布鞋,她应是走路而来,鞋上和裙摆沾了泥泞,在裴绰这般挑剔的人眼中,女子的这一身打扮可谓是一无是处。
他听见女子的声音,目光缓缓向上,从她不着粉黛的面上扫过,心想也就这张脸和这把嗓子还算过得去。
裴绰已有些疲惫,竟她这般一闹,反倒精神了些,他开口,语调略有低冷:“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孟静婉闻言低了低头:“民女知道…民女也是迫不得已,才深夜冒昧前来,还望大人恕罪。”
人既已召了进来,裴绰也懒得再撵出去,开口问:“说说吧,什么事。”
裴绰话音方落,却见原本站在身前的女子,猛然跪了下去,他瞧着,不禁眯了眯眼。
“大人,臣女的父亲半月前被派往外地办差,前日刚刚归家便被府兵抓走了,说臣女的父亲贪赃枉法,要被处以死刑。还望大人明鉴,家父一生清廉,别说贪污数十万两白银,就是连公家的一粒米都没有拿过。”
“家父已经被抓去狱中两日,家父年迈,臣女恐狱卒会对家父动刑…臣女着实是走投无路,才深夜前来打扰您,还望大人恕罪,请您能彻查此事,还家父一个公道。”孟静婉说罢,跪在堂下朝裴绰俯身叩首。
裴绰听见碰撞在青石砖上的种种响声,下意识的蹙了蹙眉。
诚言讲,单看女子这一身打扮,他是当真没想到她会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他原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村妇,深夜跑过来胡闹。
如今听了她的话,才知当真是要紧事,也是难为一个姑娘家家,敢深夜独自跑来找他,也算是有勇气的。
裴绰想了想先对孟静婉说:“先别跪着了,算你幸运,我今晚上留在这值夜让你遇着了,那边,”他说着指向一旁的椅子:“你坐着慢慢说。”
孟静婉闻言,感激的对裴绰道谢,她从地上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小厮烹好了茶,从外送进来。
裴绰接过茶喝了一口,又对正欲退下的小厮道:“给她也上一杯。”
小厮闻言一愣,接着连忙退下去。
“令尊是…”裴绰望着孟静婉问。
孟静婉闻言连忙答:“平织县县录事—孟敬国。”
裴绰原本还算好看的面色,在听到孟静婉口中这三个字时,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
“大名鼎鼎”的孟敬国他怎会不知晓,岭南是这些年贪墨的重灾区,他在来岭南任职前,就已派心腹来此处调查,岭南的几个“巨贪”之中,最最让裴绰意外的就是县录事孟敬国。
区区一个县录事,这样的小官都能贪墨数十万量,更别说上面的官员。
岭南积贫积弱,百姓的日子一日不如一年,并非此处是穷山恶水,岭南盛产茶叶,远销国中各郡,原本该是富庶的地方,可现今百姓贫穷至此,皆是因为这一个个不作为的贪官,中饱私囊,鱼肉百姓,满眼利益,毫无人性,慈悲可言。
裴绰暗下将岭南的情况调查的差不多,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下定决心,这些个贪官,他必得一一杀了,以儆效尤,看看日后谁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贪墨。
裴绰的脸冷下来,他盯视着孟静婉,不禁冷笑一声:“孟敬国?”
孟静婉也能明显察觉到裴绰忽然改变的面色,她心上稍有颤抖,依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