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74)

作者:魏无忌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既然行了师徒礼,进屋喝盏茶再走。”

闫知礼没猜错,这座看似平静的天女尼寺,实际是为帝党暗中交接提供掩护之地,而她正是效劳于帝党的人之一。昨夜她假意被击昏,私自泄露人质藏身地给鸾仪卫,已成一罪,如果继续与闫知礼走得太近,迟早会被除掉,而他也会有性命之忧。

自从三年前被烙上忍冬花印,宣誓效忠李唐皇室之后,她就再无退路。就算是闫知礼,也成全不了她的退路。

拉开纸帘门进了客室,里面无甚陈设,只有一张朱漆大床,层层叠叠的绸缎铺满床铺,倾泻下来,如同赤色洪流。

闫知礼的眼神暗了一暗,又立马恢复了春风满面,拿扇子指了指床:“师父,闫某困了,可否借香榻小憩片刻?”

她不置可否,站在妆台前背对着他摘钗环,黄金首饰叮叮当当掉落满地,接着是半臂与襦裙。灯光昏暗,闫知礼被她半裸的后背吓了个措手不及——她身后自颈背到腰部,用朱砂刺着一朵硕大的忍冬花。

她偏过头,用长发遮住了刺青,站在妆台前,眼里流光潋滟:“闫公子,看够了吗,记住了吗?”

这客室中四面都隔墙有耳,她每一句话都说得格外清楚:

“闫公子,别犯傻。神都美人多如恒河沙数,何必独独记挂妾身。这刻下忍冬花之人,并非闫公子所能撼动,再查下去,有杀身之祸。”

闫知礼却并未后退,反而更上前几步,走到她背后,伸出手在刺青上轻抚,如同作画。

空气寂静流转,他们听见彼此的呼吸已乱了步调。她极力稳住心智,开口阻止他再继续下去:“闫公子。”

他在她背后,语调也不大平稳:“杨姑娘此言,是出自真心?”

她毫不犹疑:“是真心。”

他放开了她,她却心中瞬间空荡荡。

“在下唐突了,这就告辞。”

行至门口,他忽然回头,又低声补了一句:“明晚有大雨,师父不要出门,当心……惹了风寒。”

(二)

第二夜果真暴雨连绵,自清晨下到黄昏。杨令仪记着他昨日的话,鬼使神差地推掉了几张拜帖,果真没有出门。

直至夜深,她梳洗过后正要休息,却听见门外有窸窣响动,接着是低低叩门声。她押开一条门缝,却见是被雨淋得透湿的闫知礼。

“师父,徒弟来得急,没带伞,放我进来避一会雨可好。”

他被雨打湿的额发垂在眉间,眼神像迷路的幼犬,个子却比她高一截,双手撑着门,一脸上门要债的架势。

司马昭之心。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打开门放他进了屋。

“桌上有热茶。藤箱里有男子衣袍,如闫公子不嫌弃,可先去换……”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抱住,扣进他怀中。让她意外的是闫知礼的吻技并不高超,怎么吸吮舔舐,全然不会。她有耐心地教他,他却越教越不上道,还把她嘴唇咬破了皮。

“闫公子!”她将他推开了一些,语气嗔怒。

闫知礼平日四处留情的桃花眼此时只顾盯着她的唇,凑近舔掉了她唇上的血珠,又不由分说将她扛起扔到榻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今夜园中的守卫已全被我灌了安神酒,天亮都不会醒。尼寺的主持也已被我收买,明日自会有人帮你圆谎。闫某再问你一次,杨姑娘,昨日的话,你是否出自真心?”

四目相对,她突然伸手,摸他的眉、眼、鼻尖、嘴唇。世间薄情人,都是这幅长相。

“你呢,闫公子。你今夜这般,又是出于何心?”

他认真思索了片刻,坦诚答道:“我不知。”

雨声如瀑,更衬得屋内声如絮语。他一边讲,一边替她宽衣解带。杨令仪早已习惯这先办事再谈情的错乱顺序,闭了眼任他胡作非为。

“在下自少流连花间,自以为世间男女情爱,大半是逢场作戏与计较盘算。可自从见过你,却一时糊涂起来。”

他笑着叼住她衣带解开,又解开自己的衣袍,露出匀称结实的胸膛,竟让见惯世面的杨令仪也红了脸。

“世间处处有算计,唯真情算计不得。杨居士,我说得可对?”

她已被吻得说不出话,身上的朱砂刺青明艳灼人,也比不上她此刻的眼神。那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三)

自那之后,闫知礼仍旧无事就上尼寺叨扰,却都选在大白天。来时车马仆从浩浩荡荡,都停在门口,将杨令仪住的园子围个水泄不通,他进园却只带一张琴和一个书童,挑一个离她十万八千里的角落坐下,焚香,抚琴,画画,一套流程下来,近黄昏时,他立马起身,收起香炉琴囊,扬长而去。

他们之间只有书画往来,未曾在白天说过一句话。他的画上,唯有山水花鸟,从无肖像。

她则仍旧过她从前的日子,也接拜帖,办流水茶席,与相熟的贵客们谈禅赋诗。明面是如此,实际却不过是未挂招牌的伎馆而已。她不在乎,如常和人谈笑呷戏,拘谨的反倒是来寻欢的宾客,渐渐地人也少了,有时倒只剩下她和闫知礼隔湖相望。

一个在凉阁,一个在画亭,隔着满园荷风,他们长久对望着,有时闫知礼会草书一封交给童子,再由童子转交给她,写的也不过是平淡问候:今日送来越橘一屉,荔枝一笼,秋霜可喜,分与卿尝。

唯有在暴雨的深夜,他会如同鬼魂般前来叩门,她就会像少女般雀跃地扑进他怀里,两人忘情拥吻,从门口到床榻。虽两人从未挑明,但行动不会骗人——分明是热恋。

情浓时她曾开玩笑,要他立誓日后再不娶妻。他沉默片刻,却笑道:“我本就不会娶妻。闫某自幼有心疾,恐活不过而立之年。”

她强撑着笑容:“闫公子又演戏,想看我的笑话。”

他吻她额头:“这回不是笑话,是真话。闫某此生只能与你共度这若许年,若我投胎得快,你我或能洛阳桥上再相逢。”

她不信命运待她如此薄情,但过往种种细节连起来,由不得她不相信。

“故而你游戏人生,放浪形骸,又加入鸾仪卫做亡命徒,原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缘故。那闫公子又……何必招惹我。”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谁招惹谁,还是一笔糊涂账。

“我忍不了。”他眼帘低垂,仗着好皮囊,说出口的都是天经地义的混账话。

“一日不见,相思焚心。闫某年纪小,定力差,还望师父……多多指教。”

(四)

他们就这样胡天胡地,竟也平安蒙混过一段日子。人质救出后,天女尼寺案的细情被鸾仪卫压下,天子安插在尼寺中的细作却也被暗中接连拔除。

闫知礼心里有她,却并未因此停下查案的步调。

直到某天,宫中人又送来密信,要她设局,将留守尼寺中的沙陀军余部悉数毒杀,尸体交由护院僧人运出城外。

天子此番下令灭除沙陀军,就是被鸾仪卫逼进了绝地,不惜弃卒保帅。

三年前,她被掳出尼寺,关在一处地牢中,面前是一只烧红的铁盆,还有一把错金短刀,那是她第一回 听说帝党的名号。一位内侍告诉她,若是答应做天子的门客,就在身上烙下忍冬花,替帝党效力,来日圣人夺回权位,必定替她报当年受贺兰氏羞辱之仇;若是不愿意,也成全她的颜面,赐错金短刀,自我了结。

她不愿死,也不愿做别人的刀,因此自行烙下了忍冬花,却立誓不为帝党杀人。她被放了出来,却被绑着丢在了南市一处伎馆,说是要挫一挫她的锐气。

但她却活着离开了南市,还回到了尼寺。从那天起,她索性以帝党自居,网罗人才,招纳门客,收集情报,甚至还设法收留了圣人自潜邸时就暗自豢养的沙陀军。

天子势力本就式微,正是用人之时,不愿轻易铲除她。待到被幽禁宫中的圣人回过神,她已羽翼渐丰,成为盘踞洛京的帝党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但今日,她决定自断后路。

放下密信,她转身进入里屋,抬手叩了叩数声壁板,木壁板应声响动,一个乌发碧眼的男子出现,朝她行礼,口称“大家”——旧时家奴对主子的称呼,也是帝党对在洛京暗桩头领的尊称。

“通知在尼寺的沙陀余部同袍们,即日出城,去长安。我已派人接应,不可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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