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年,右补阙乔知之随军归神都,娶妻生子。妻小字绿珠,爱穿绿衣,善舞剑,甚貌美。
李知容也是头一回知道十三娘子小字叫绿珠,毕竟乔补阙归来后跪在厅堂上将这两个字抄了三千遍,看过的人都很难忘记。
也是同一年,女皇裁撤推事院,杀了来俊臣与周兴等酷吏,大赦天下。
政局已定,太平年代里,靠亲友之间告密揭发与控制言论来维持统治已不是长久之计,武则天决意开创一个海纳百川、无比开放包容的新朝。
长安二年,武则天创设武举,一革六朝以来世家后代充任军中要职的乱象,凭借自身武艺与兵法韬略为应试举子授职,南北衙禁军中,从此亦有寒门子弟。
李知容参与草拟了武举制诏,与裴怀玉同任第一回 武举殿试的考试官。
长安四年,武则天病笃,移驾上阳宫长生院。不久下诏,令被废后被流放至庐州多年的庐陵王李显重回神都,立为皇太子。
李旦终究让位给了他的兄弟。诏令下达时,李知容已从乾陵归来,官复原职。
逾三年,则天皇帝驾崩,中宗李显即位,改元神龙。
就这样(突兀地)大结局了!!
其实安府君还憋了个大招,想看的盆友可以继续看另一部同世界观的架空科幻《东都》。
接下来一周还会陆续掉落若干番外,交代一下几个支线人物的后事(已经确定的是王将军和阿容她娘的父(?)母爱情故事,因为要解释长生引的来龙去脉。还想看哪几位人物番外的盆友们请在评论区点单!!
再次感谢诸位的追更和支持!!!!我们下一部小说再见!
第68章 【番外01】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一)
唐高宗龙朔元年,即狐族纪年的涂山两千六百四十年时,西王母又一次逃出了昆仑山。
这一代的西王母十六岁,目盲、耳聋、声哑。
她并不是看不见,只是自出生起,眼前就被绑上了绸带;不是听不见,只是居住在九重天上的密室中,听不见任何声响;也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从来没有活物与她说过一句话。
她只有触觉。密室中堆满刻在竹简上的狐族旧史,被她翻遍,捆扎史册的丝线也断裂朽烂。
在十六岁读完最后一册史书前,她纵使手脚从未被捆缚,也未曾想过,只要摘下眼上的绸布,就可重见光明;只要推开眼前的门,就可踏进万丈红尘。
直到那一天,她从书中得知一词名盲瞽,才知人本来可以看得见万物;她摸向自己脸上,名为双目的地方,摸到一块绸布。
她用力一扯,绸布有所松动,几束光漏进来,她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黑暗,什么是光明。
她惊骇至极,又伸出手到耳后,几下就将绸布解开。密室中暗无天日,唯有天顶罅隙中有缝,天光照入,如水如火。
她绝望地嘶吼出声,这嘶吼传遍日月宫,惊醒了沉睡中的昆仑山狐族。
他们这才想起,很多年前,山顶的日月宫废墟中,曾关过一个域外不明来历的狐族小女孩。被追杀了千年的狐族变得胆小如鼠,既不想收留她,又不想放她被人族利用,只好将其关在空无一人的日月宫中,听凭其自生自灭。
待到后知后觉的狐众赶往日月宫时,只看见长风拍打着空荡荡的宫门,门内只有推成山的狐族简册,字迹漫漶,连篇累牍。
众狐惊慌失措,唯有一人冷静如常,却是狐族这一辈修为最高的男狐,因巫术超绝、善造幻境,在楚地人族中颇有信众,被称为东君,或称东王公。
“她是九尾天狐,是我将她留在此地,喂养长大。”他答得随意,却像在平地炸起一个惊雷。
十六年前,一个西域老者造访昆仑山,将她留在山门前,恰好被路过的东君捡拾,带上了山。
众狐听闻此言,却并不惊喜于涂山九尾狐血脉未断,却只是愤怒不已,纷纷指责东君惹祸上身。如今九尾天狐从昆仑山逃逸,必将给狐族又带来大难。
“无事。此九尾狐尚未成年,又不会幻术。我在此立誓,定会在其成年之前,将其寻回。”
九尾狐天生有异能,但其施行异能的技巧——幻术,却靠的是代代言传身教。若无狐族教授,能独自学会使用异能的狐族几近于无。
众狐稍稍放心,东君告辞,当即下山。
时当八月,昆仑山冰雪消霁,雪莲一路开上云端。有俊逸仙人自九重天上飘下,眉目也如冰雪。
东君仗剑下山,寻找九尾天狐,表情一改方才的和煦,变得阴沉如暗夜。
“我关你十六年,是为让你成年之时,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至亲之人只有我。这样,在你化形时,就可剖出心头血制长生引。”
“唯有如此,饮下那长生引的人,才会是我。”
(二)
陇西人王孝杰,生于乱葬岗,长于军营,平生第一回 与女子说话,那女子却想——吃了他。
见到她的那一年,王孝杰刚被选进骁骑营,随薛将军征西凉。十七岁的寒户子弟,心里只有建功立业,为夺敌军一车辎重,不惜被突厥人的斩马刀剁成肉泥。
因为不惜命,倒也活得潇洒自在。同袍们临出战总要写家书,写得啰啰嗦嗦,涕泗横流,轮到他写时,只有一句——死后朝廷抚恤,悉交与同袍。
生如飘蓬,寄于天地。他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对人世从无留恋。
那天他值夜,骑马绕营而走,忽然见到营地不远处草丛中,竟有粼粼火光。
凉州古战场,夜中有鬼火是常情。但那鬼火中……分明有人。
他素来胆子大,只带了一张机弩和佩刀,就朝那鬼火走去。
离得近了,才看见那鬼影是个瘦弱女孩。穿着不知哪朝哪代的麻布衣裳,长发垂地,正在地里不知刨着什么。
听见他来,女孩忽地回头,接着没等他反应过来,就飞身将他扑倒在地,张口朝他脖子咬去。
那眼睛大而亮,琥珀色,不像人,像鹿。生死之际,他却在走神看她的眼睛。
她咬得不深,像是在试探牙口。他终于回过神来,在皮肉被撕下一块之前,将她从身上提起放在一边,起身跑回营里,没多时,却提回半条烤到全熟的羊腿回来,将递到她面前,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白牙:
“吃吧。”
她迟疑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那羊腿,试探着接过后,立马大口吃起来。
他坐在一旁,静静等待她吃完。远处夜幕四垂,银河飘转。
“是凉州人么。”他抛出这一句时,并未想听到回答。
安西动乱,边地战火四起,流民无数。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
女子抱膝坐着,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像是个哑巴。
王孝杰被盯得脸红,摸摸鼻子:“往西边走四十里是交河城,那里有唐军驻守,可暂去避难。”说完就起身要走。
然而下一瞬衣裾却被抓住,他回头,看见那双眼仍旧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是留恋。那眼神中的意思,是留恋。
不远处传来人声,却是营中有兵士夜间喝醉,要出来小解。
漠南的唐军都是沙场滚刀子长大的兵痞,目中只有军纪没有王法。若是被他们发现她,恐怕下场不会好。
他犹豫再三,终于咬牙解开挡风的外袍,背朝她跪下:“上来。”
几刻钟后,大营中的兵士看见王孝杰扛着一袋子什么东西,从营外鬼鬼祟祟走进营帐。
“嘿,王队正,背上的是什么?”同袍眼看着就要走过来,王孝杰镇定站住,朝对方打招呼:“明日饭食要择的干菜,要帮我一起择么,王副将?”
对方听闻,跑得比开饭时还快:“在下还有军务要忙,告辞告辞。”
走近营帐后,王孝杰将身上的人放下,长出一口气。女孩从外袍中钻出来,被捂得脸庞红扑扑,好奇地左顾右盼。等那眼神重新落到他身上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发呆了许久。
方才在草丛中一片漆黑,此刻在灯火下方才看清,她不仅是眼睛,整个人都像一只鹿。灵动、瘦弱、惊恐,像随时都会撒腿跑走。头发出奇地长,肤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两人这样对视了一会,她突然拽起他的手,将脸搁在上面蹭了蹭——像极了亲人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