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51)

作者:魏无忌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李知容猛地抬头,看见李崔巍眼中的层层阴霾。

“还记得我走之前那夜么。那时,你为放我走,讲了柳毅遇龙女的掌故。你说,人龙殊途,终不能在一起。”

“豫王起初仅是为追查孙夫子而来,尚拿不准你的身份。听了那故事以后,便笃定,你就是天狐后裔。”

大糖大虐的过山车刺激吗。

下一章也很离谱。

第51章 【四十八】你要与我坦白的,就是这个吗?

(一)

她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仍旧笑眼盈盈:

“那又如何?”

李崔巍盯着她,目不转睛,像在神佛前坦白罪孽:

“阿容,我也是罪人。若是你我不相识,你的身份不曾暴露,孙夫子或许不至于惨死,你也……”

他话没能说完,因为她俯身凑过去,十分响亮地吻了他一下。

“李太史,你要与我坦白的,就是这个么。”

他一时无话。此事在他心头蛰伏多年,已经快成心魔。

数天前,他们刚互陈心迹之后,某日他策马前往太微宫,正巧在天津桥上看见她骑马走在前面。

夕阳给她窈窕背影镀上了金身。她正偏过头去,与身旁的北衙同袍有说有笑,腰际的银鱼符簌簌晃动。

人人都知道她的美,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只不过他中毒更深一些。

李崔巍从那一刻起,意识到人的私心有多么可怕。一旦开始拥有,就会奢求更多,如同无心插柳,不经意间,他的贪欲已经发芽抽枝,长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迷惑心智。

他想拥有她全部的注视,所有的笑容,每一个暧昧的动作。就算是这样看着她与其他男子交谈,都令他痛苦万分。

这想法让他害怕。钦天监的李太史从来太上忘情、喜怒不形于色。让贪欲凌驾于理智之上,是他永不能接受的事。

于是他像他惯常所做的一样,打算挥刀断腕,亲手将好梦打碎。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最卑劣不堪、黑暗阴郁的一面,或许会主动离开。

如此,他就可以继续独自做完剩下的事,然后,安静地等待死期到来。

然而她没有后退,反而更向前一步,牢牢压制住他。

“李太史,你可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

他眼神躲闪。狐狸精的呼吸近在耳畔,简直要命。

“成也筹算,败也筹算。李太史总为将来筹算,却忘了眼下。忘了自己也是个人。”

他何曾忘记自己是个人。只不过幼时他是家中的累赘、山中时他是师门的耻辱,在朝堂时他是太后的豺狗。若不将心锻打成钢铁,他早已被弃若敝屣。

但在她眼中,自己始终只是当初那个挺直了腰板每日去学堂的李家长公子。干干净净,不染尘泥。

当年的祸事,并不因他而起,他当局者迷,她却看得明白。

这样一颗真心,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辜负。

“阿容,若是有一天,我先你一步赴黄泉,你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正色道:

“我的旧怨,我自会与他们清算,你莫要节外生枝。”

“不过,李太史知道了我不是人,而是狐族,不害怕么。”

她的手臂嫌重似地搁在他肩上,又往下溜,清晨时人比花娇。李崔巍心猿意马,只想赶快终结话题:

“好。此事我不插手。但你须保证,涉险之前,先知会我。”

她立马停住作乱的手,麻溜地站起身来整衣束袖,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样子:

“李太史,没有旁的事,在下就先走一步。今日南市开门,说是有牵机毒案的新线索。”

她一掀帘子抬腿就跑,李崔巍长舒一口气,不禁摇头无奈微笑。

满园牡丹开得泼辣热烈,仿佛这是洛阳最后一个春日。

(二)

李知容前些时查牵机毒案查得昏天黑地,近日终于有了些眉目。

她一直惦记着之前离奇失踪又在惠和坊遇见的太常寺乐工安金藏。他似乎不仅与被害的春九娘有旧,还和摩睺罗伽和阿芙蓉案都有关。

安金藏的父亲是归顺唐朝的安国胡人,骁勇善战,因军功封定远将军,从前也擅用陌刀。

然而安将军死后,安金藏并没有承袭父亲的封号,而只是在东都太常寺做了一个乐工,随母亲居住在惠和坊,平日里深居简出,极为低调。

过去几日,她换掉军服,在惠和坊挨家挨户地查问,有谁家曾是军户,并曾随安将军征战。这一查不要紧,她震惊地发现,惠和坊登记在册的三百多户粟特居民里,一大半都有身在长安的军户亲属,随安将军归顺大唐之后即定居长安,也时常来洛阳走动探亲。

若阿芙蓉案背后,确是安金藏与公主勾结,那么先前使用陌刀绑走多名女子的案犯下落,或许只有安金藏知道。

她今日来南市,即是听闻有线报说,近日有人在南市见过此人。他本会易容,近日却像是故意想被抓住一般,屡屡在南市以原貌出没,却又不主动投案。

走在路上,她心中还回味着方才李崔巍的一番话。原来他是在豫王登基后,才知晓当年日月宫的内辛,此间的缘故,还须细细向他拷问。但光是想想他早已知道、却并不在意自己的狐族身份,她就欢喜得顾不上其他。

她今日也没有换军服,只穿了件寻常翻领袍,低调坐在路边茶摊观察路人,思考引安金藏出洞的计策。

这一看不打紧,却瞧见了十三娘子。她站在人潮熙攘的南市街头,正皱着眉朝对面的男子认真说着什么。那人背对着李知容,青色官袍,腰背挺直,文官打扮,看身量却是个武人。

十三的新欢?可她从来都喜欢的是花枝招展的少年郎,何时又改换口味了?

她看见十三急促地说着什么,眼角发红,竟像是要哭。那人却岿然不动,只是默然听着,等她说完,行了一礼,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即转身离去。

她看见那人从面前走过,长相斯文,眼睛却很有神,仿佛鹰隼。是惯于征战的弓箭手的眼睛。

十三见他离去,呆立在太阳下出神,直到被李知容一把拉到茶摊上,才元神归位,木然道:

“你都听见了?”

李知容白眼翻上天:“在南市,敲锣都不定听得见,何况小儿女说悄悄话。”

十三倒是出奇地平静,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干后,才自嘲地开口:

“活了二十余年,才碰到一个真心喜欢的男子,没想到,此人却没看上我。”

李知容一边听着她讲心事,一边留神看着街上的动静,随口问道:“讲讲。”

十三娘子一壶茶下肚,滔滔不绝。

原来,方才那人,就是她此前与李知容念叨过的右补阙乔知之,少年时即随左豹韬卫将军北征同罗、仆固,后隐居洛阳,颇有诗名。

“我与他在酒席上相识,他替我挡酒,被我数落了一通,后来才知,他原本与我是旧识。”

“我曾与你说过,我落难前,也是长安好人家的女儿。十三岁时,阖家被杀,我与我阿娘没入崔府。我阿娘死后,我曾想过,在崔宅中堂自缢,让他们生生世世,受冤魂咒诅。”

“那夜大雨,我浑身是伤,偷跑出崔府,买了一匹白绫。回府路上,遇见了乔知之。他送我一壶酒,说我还年轻,不应当死在恶人前头。要活下去,替家人报仇。太痛苦时,就喝酒。第二日醒来,又是新的人。”

“我未曾说过一个字,他就什么都知道了。可惜那时雨太大,我未曾看清他的脸。”

十三娘子微笑着,眼睛望着很远的地方。

“半个时辰前,我还想着,我此生,也算是等到了好姻缘。”

李知容不知能说什么,只好拍拍她肩膀。

“方才他说,要随军去居延海,不知何时能回来,亦不知能否有命回来。故而不敢承我的美意。”

她一摔茶盅,震得桌子都晃了晃:“都他娘的信口胡沁!睡都睡了,黄粱米饭都熟了三四回,如今却来装什么好人!”

李知容:“??”

十三言简意赅:“前几日我趁他醉酒,把他带回我的住处,该办的事,都办完了。”

李知容:“……不愧是你。”

十三发完一通感慨,终于想起来关照一下日理万机的老友,抬头看她:

“阿容,你今日来南市,想必又有公办。说罢,有什么帮得上的。近日安府君处无甚新活儿派给我,正需找些正事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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