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如此厮杀了多久,他们三个都已力竭,家臣们却都同时放下了武器朝,朝城砦方向望去。
家主出现在城楼上方,遥遥观望着祭坛。在他身后,弓弩手齐整列队,箭锋光芒冷冽。
“今日虽婚宴不成,可这人牲却不能放。就当做,对有苏氏先祖的祭礼。”
他抬手,无数箭锋即对准了祭坛上的人。
无力回天。
她闭上了眼,眼前浮现的却是通远坊朴素的小院。李太史看她时,眼神总是安静又悲伤。他们明明有过很好的时光,却总是错过。
家主的手落下,弓弩齐射,天地俱寂。
随后,她听见一阵渺远铃声。
那铃声越来越响,渐渐浩如江河,弥漫天地,声如雷震。
她睁开眼,眼前一切却都被金光笼罩。
她回头,看见方才还一身是血如同修罗的安府君,此时静静地坐在祭坛中央,周身上下金光灿灿,睁眼时,暗金色瞳孔中流淌着黄金颜色,淡漠无情,如同神佛。
在他身后,一个广大至无边无际的幻象从夜空中冉冉升起,那是一只光是巨口即能吞噬天地的九尾白狐。黄金双目大如车轮,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战栗不已。
三日之期恰在此时结束,他仍是丰都市的府君。
下一瞬,狐妖开口,却是狮子般的怒吼。无边气浪滚滚而来,掀翻了整个祭坛,眼前的壮阔楼宇摇摇欲坠,墙倒屋塌,处处都是惨叫。
她被气浪掀起,却被一人护着滚到角落。无数石块瓦砾与木片飞溅在四周,有一块砸到那人背上,他闷哼一声,嘴角流出鲜血,滴落在她衣襟上。
又是方才那个人。她被他护在墙角,乌黑发丝垂在她脸颊边,有白檀香气。
她挣扎坐起,一把掀开了那人的面具。
也是一张清秀俊俏的脸,却不是李崔巍。他的脸色苍白,眼睛只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如同见到故人。
她道了声谢,即站起身,踉跄着踏过满地疮痍,拉起倒伏在一旁的十三娘子,朝安府君走去。
李崔巍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看着她搀着十三娘子,在城砦中众人咬牙切齿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又一次擦肩而过。
狗男人李崔巍终于被虐得差不多了。
女鹅真的不会谈恋爱,就是个钢铁直女+剧组武术指导。
下一章高甜警告。
第48章 【四十五】不要低头,要走到最高处去
(一)
离开城砦之后,她将尚未恢复完全的安府君交给十三娘子照顾,随即打算离开丰都市。
临走时,却被府君一把拉住手腕,黄金色瞳孔中光芒未熄,未说一字,只是殷切地望着她。
她本来也有话要与他说。他们之间,还有太多谜题没解开。为何他在暗中搜集当年日月宫被毁的旧事,却不告诉她;为何他将她逐出丰都市后,又化名作颇黎,与她纠缠;十殿阎罗中那个长相与他极像的少年,究竟是不是他;他为何会突然间失去异能被追杀,而他口口声声说的复仇,又究竟是如何一番打算。
然而此时并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她已不再是丰都市府君的门客,他也不必与她有所交待。
再则,她也不愿再听信谁的一面之词。
安府君平日里一人千面,自认伪装得十分彻底。谁知当他想显露一二分真心的时候,对方却早已决意不再上他的当。
她轻轻摘开他的手,转头嘱咐十三好好休养,就离开了安宅,像从未回来过一般。
回到地上,洛阳四月的清晨微风送爽,旭日东升,照在五凤楼灿烂金顶上。她长吁一口气,上马朝太微城驰去。
今日,她要入宫,面见武太后。
(二)
太初宫内,晨光微熹,灯盏却早已亮起,将议事殿照得通明。
大殿深处的暖阁内,太后正披衣坐在中央,指示上官昭仪整理奏章呈递给她。
“昌平、朔州、碛北三处今年军务甚急,需催促各部调运粮草辎重,万不可懈怠。朕听闻,新征为冬官侍郎的狄仁杰从前曾任过度支郎中?将昌平城防与军备案卷另抄一份,交与狄侍郎。”
上官昭仪口中称是,手中运笔如飞。武太后站起稍加休息,又补了一句:
“朕还有一事,要与你相商。朕想于今年废御史监军旧制,汝意下如何?”
上官稍加思考,即行礼作答:“御史监军,乃先皇旧制。然古者明君遣将,阃外之事,悉委之将。近来以御史监军,军中事无大小皆须承禀御史,以下制上,非令典也;如何责成将帅立功。故臣以为,废御史监军旧制,乃大势所趋,应当施行。”✻
武太后欣然点头:“汝虽久居闺阁,却熟稔边防军务,强于汝阿翁。”
上官昭仪听到太后提及她被坐罪处死的祖父上官仪,眼神有些黯然。武太后却不以为意,从书架上抽出一卷书册,递到她手中。
上官翻了一页,即不忍再看下去。这是她祖父在太宗朝时,与房玄龄、褚遂良等一同编修的《晋书》。
“上官仪,精通佛典,尤擅《三论》,历任弘文馆直学士,累迁秘书郎、东西台三品,加银青光禄大夫。” 太后将《晋书》收了回去,倚靠在榻上,像在回忆往事。
“可惜,先皇让他起草了废黜朕的诏书。本非他之错,乃是因先皇畏首畏尾,故将他推出来,做了替罪羔羊。” 太后看了一眼上官昭仪:“汝亦因此遭横祸,戴罪入宫。可曾有怨?”
上官整顿衣裳深深行礼,坦然道:“ 充作宫婢时,自然有怨。然如今能执笔凤阁,谏言亦能上达天听,却是从前在深宅中做女儿时,万不敢想之事。”
武太后哈哈大笑,赞许地看着她:
“上官昭仪,吾将汝留侍左右,即是因汝,像极了当年的朕。”
上官笑了笑,口称不敢,顺手为太后磨起了墨。太后自顾自继续说道:
“吾幼年,周国公未丧时,曾随父母游历南北,先慈将我如男儿一般教导,让我饱览史书典籍、又时时考问我财政军务,教我习字作书。然好景不长,周国公死后,尸骨未寒之时,亲叔伯们就将朕母女逐出大宅,另谋居所。当是时,朕年十四。”
“朕的叔伯侄儿们曾言,朕身为女子,才学过人,每每出头露面,强词夺理,不敬父兄,迟早横遭灾祸。”
上官磨墨的手停了一停。
“上官昭仪,汝可知,身为女子,才学过人,如何才能自保么?” 太后回首,拿起一支笔,浓浓地蘸了半干的墨汁,铺开一张纸。
“不要低头,要走到最高处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汝之才学禀赋,词句文章,经略时策,重于儿女情爱,重于宫闱私斗,重于博一个母慈子孝的虚名,是真正应当流传后世之物。”
话音未落,殿外遥遥传来禀告,言称北衙右千牛备身兼鸾仪卫中郎将李知容请面圣述职。
太后面露笑容,将笔搁到一旁:“果真如卿所言,李中郎也不是甘居人下之材。”
纸上是龙飞凤舞的飞白体行楷,两个大字:“从龙”。
(三)
李知容从太初宫出来时,已近正午,日光普照神都。
方才,她主动请缨,要求接手彻查牵机毒案。
在有苏氏城砦中不小心听见皇室与狐族的旧怨时,她就对于李太史不让她插手牵机毒案原因明白了八九分。此案的要害不在于李旦,而在于太平公主。李旦的皇位本就朝夕不保,但再往下查,若是真动了太平公主,李旦一定会同她拼命。
被拔了爪牙的龙,在朝野中也仍有无数附庸,更何况,李旦还有与安府君的盟约。
可她不能因此就坐以待毙。她要在李旦出手之前,尽可能地收集他当年的罪状,连同公主参与犯下的种种罪孽。若是有一日果真横遭大难,起码她死得明白。
让她惊讶的是,太后竟同意了。不仅同意,还抽调了来俊臣所执掌的推事院中数个得力人手给她,一时间,鸾仪卫中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她忙着收集证据、整理案卷,查问证人,忙了数天后才发觉,已有多日没看见李太史了。
上次见着他时,还是那夜下雨。难不成他是染了风寒?这么想着,她更加快处理起手中的案卷,好能早些交接完,回去探望一下李太史。
纵使他们真断了缘分,总还是有情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