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44)

作者:魏无忌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老者点头:“吾在那药囊上下了禁制,三日之内,身上异能皆不能发挥,汝即与凡人无二。若是三天后,汝仍守得住这府君之位,吾即信你。”

随即,老者便消失在虚空之中。转瞬之间,他身旁的楼阁殿宇、美酒佳肴都消失殆尽,唯余一地瓦砾荒坟。

他凝神聚气,四周却毫无动静,黑暗中,只听有妖物在阴影中不怀好意地嬉笑。

这座他亲手整顿一新的鬼城,如今变成了困住他、吞噬他的樊笼。

(三)

李知容带着好酒,在城南颇黎的宅邸前等了许久,等到坊门关闭,明月高悬,也没有见到颇黎的人影。

她气得开了酒坛的泥封,将那贺寿的酒都喝完,坐在宅邸门前的石墩子上,呆呆望着月亮。

此夜月色甚好,半点风也无。她将空酒坛轻轻放在地上,正要起身离开,却见长街尽头走来一个人。

他戴着黑色兜帽,遮住了头脸,只一双碧色眼睛,在月下闪着微光。

他的发色已变回了暗红,只好用兜帽遮住,碧绿眼睛上附着的幻术也快要消退。鬼城中的群妖围剿没能要了他的命,看见月光下傻站在街口的李知容,却让他心中复杂难言。

“我若是今夜不来,你就一直在此处傻等么?”

他捂着手臂,鲜血一刻不停地沿着伤口流出来,开口却又在教训她。

她酒气上脸,比平常不拘谨许多,正要站起来对他骂骂咧咧,却先瞧见了他脸上的伤。

“为何受伤,你与人打架了?”

她今日恰好带了一小瓶创药,当下就拿出来,小心翼翼敷在他脸上。

“伤成这样,你想必武功不大好。下次要打,叫上我。”

他一时愣住,杵在原地任人摆布。她离他很近,近得能闻见她身上的酒气。

过了一会儿,他才伸出手臂:“这里,还有一处伤。”

李知容看见那伤,倒吸一口凉气:“这像是猛兽抓伤。你,你与狗打架了么。”

安府君久违地笑出了声。再开口时,语气和缓了许多。

“容姑娘,我骗了你。今夜不是我的生辰。”

“我本名并非颇黎,六年前,我为贼人陷害,误杀了至亲,逃来洛阳,在黑市做见不得光的生意。”

他从未交代过自己那一段往事。仿佛只要他不说,当年在瓜州城中被十面埋伏、遭亲人暗算、在江湖流离数年的往事就不存在。

他最害怕自己的软弱,也痛恨见到他人的软弱。

李知容却像没听见一般,继续一丝不苟地上药。创口处理完,她才抬眼看着他:

“你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我从前,在他手下做事。”

安府君心中一惊,又努力镇定下来:“他……他是如何一个人?”

她抱臂沉思,像是在努力总结:

“他脾气不大好,自以为是,还总克扣我的月钱。”

安府君:“……”

“但他救过我,供我衣食住行,请师父教我功夫,我最后犯了大错,他还是放了我。”

她笑了笑,抱着胳膊望月亮:“还有,我从前晚归时,他总像你今日这般,在长街尽头等着我。”

他不说话,两人一起望着月亮。最后还是他先开口:

“你心中有过……有过他么。”

李知容沉默了许久,才玩笑般地说:

“他对我恩深似海,若是按传奇本子的说法,我应当以身相许。但我还有旧仇未报,生死难料。胡乱报恩,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一旁的颇黎却不知为何生了气,闷头转身就向前走,把李知容丢在身后:

“你不是有旧仇未报,你是有旧情未断。”

李知容觉得近日来碰到的男子一个两个的都分外地莫名其妙,只好追上去主动和好:

“咦,今日不是你生辰,你诳我到此处等了半夜,如何倒是我的错了?”

两人打打闹闹,安府君不一会又捂着手臂装作碰到伤口的样子,李知容立马投降。坊门内仍有夜宵摊子支着,供值夜的军爷吃热馄饨、胡饼,喝烫好的清酒。

(四)

李崔巍在宫中跪了一夜,五更天时才接到赦令,让他回家思过。

他拖着几乎没了知觉的腿回到卫署中,却一眼瞧见桌上搁着的旧诗稿。

他翻开诗稿,熟悉的笔迹让他眼眶一酸。旁边却还有一封手书,落款是嗣雍王李守礼。上写此诗稿是李中郎在公主府的马球赛中所得,颇费了一番辛苦。

他不知嗣雍王为何几次三番地帮鸾仪卫,但这诗稿却是真的,他也没必要就此事撒谎。

诗稿上还残留着些许尘泥。他一天不在,她就又去涉险,还只是为了一卷除了他没人会在乎的旧诗稿。

武太后要他做决断,想再稳坐这个位子,就得舍弃她。可他怎么可能舍弃她。

他在那一刹那想通了孰轻孰重,随即飞奔出去,在丽景门骑了马,奔出宫城,只向城北的住处驰去。

他要告诉她,没有她,他也做不成什么钦天监的李太史,或是鸾仪卫的中郎将。他之所以能撑到今天,全靠着回忆当年,他受尽白眼冷落时,她在桥头对他的一笑。

他骑马穿过承福坊、玉鸡坊、铜驼坊,又朝着城北安喜门一路北行,穿过寂静的北市坊墙和殖业坊,终于拐进了通远坊所在的大街。他的心砰砰跳着,望着不远处的家门,觉得那一处昏暗院落闪着珠玉一样的宝光。

然而当他拐进大街时,却僵在了原地。

他看见那坊墙下,站着一对互相依偎的男女。那女子身材玲珑,个子高挑,还穿着鸾仪卫的军服,那男子戴着兜帽,双眼碧绿,正专注地盯着李知容。

李总,看见没有,这才是修罗场。

(下一章继续虐男主。

第45章 【四十二】“这外袍不是你的”

(一)

在安府君还是朱邪辅国的时候,偶尔躺在瓜州城外的沙丘上看月亮时,从未想过,自己以后会真心爱上哪个女子。

他是沙陀部首领从狐冢里捞出来的弃儿、天生会邪术的不祥之人。除了他疯癫的母亲,瓜州城中人人都怕他,长到十六岁,就被父亲驱逐出城,对他的生死不闻不问。

在尔虞我诈血雨腥风的沙陀牙帐中长大,他早就习惯了兄弟阋墙、夫妻反目、至亲相残。被赶出城后,跟着粟特商队四处游历,又遍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于他而言,情之一字,不过是世人虚妄的幻想。人本性自私、贪婪、冷漠,奢求别人爱自己,就如同飞蛾扑火,愚蠢至极。

所以他选了阿容,就如同当年他父亲选了突厥可汗的女儿做可敦。只要顺从他的心意,他会给她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

然而今夜他异能尽失,昔日对他俯首帖耳的丰都市妖族如今在满城追杀他,他却一心只惦记着阿容还在城南等着,要给他过生辰。

其实他哪里有生辰。他人生最初的十六年是一只过街老鼠,光是活下去已经耗尽心力。

脸上刚涂的药膏散发着温暖气味,他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多温暖,如同追逐幻影。

“容姑娘,你能,抱我一下么。”

话说出口时,他心中一震。他越界了。兜帽已快要遮不住逐渐变回原来颜色的眼睛,他的异能正在一点点消失殆尽。

李知容疑惑地抬头,看见他张开手臂,眼神期许而胆怯,像个许久未曾得到过关爱的孩子。

她心一软,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他将脸深深埋进她衣领的褶皱中,隔着衣服,仍可闻到她身上澡豆的清香和淡淡酒气,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吻过他。那一瞬间的心乱,他记了很久。

哪有什么天生相配,不过是他喜欢而已。

他的眼睛已完全变回了暗金色,相貌也在渐渐改变。他将李知容的额头按在自己肩头,声音淡然。

“容姑娘,我曾对你动过心。但我今生不会只喜欢你一人。若是哪天我不再去找你,你就当我已经变心,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再询问我的消息。”

他又笑:“免得见了我的新欢比你更美,徒然让自己生气。”

李知容想要挣开他,他却自己放了手,迅速背过身,用兜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天色已晚,容姑娘回去吧。”

她觉得不对劲,可颇黎平日里性情就有点古怪,她也就没有细问,只是提醒他注意伤口换药,就也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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