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弟睡得死死的,江宝珠轻手轻脚地走到角落,将放在被絮橱上面的陪嫁樟木箱打开。
这一家子值钱的东西,也没个地方搁,都放在箱子里了。
箱子底用旧的年历画包着耳环和戒指两样金器,这是江宝珠她妈给的嫁妆头面,另外还有一百多块钱的新娘子“叫应”红包和婚礼人情红包。
江宝珠连着那本几个小时前她才记好的帐本一起往口袋里一塞,转身就要走。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干什么呢?”
徐二弟的声音模模糊糊突然从身后传来,把江宝珠吓得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嗯……嗯,就睡了。”
她强作镇定地回了一句。
徐二弟又“唔”了两声,翻了个身不说话了。
过了半分钟,那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江宝珠伸手按了一下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这才发现自己的腿都有些僵了。
这一回她没再停留,从房门的洞里钻了出去,一路从后门离开,抄着小路,一路往家里跑。
这还是冬夜,半弯弯月挂在天上,月色并不明朗。
风很大,凛冽刺骨,四处都是枯条枝丫发出的沙沙摩挲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偶尔还有夜鸟幽幽的叫唤。
咕咕,咕。
咕咕,咕。
声调拉得又长又阴森。
江宝珠走过夜路,不过就是隔着两三家人家的串门,或者十几个人一起结伴看电影的来回。半夜十二点的夜路,她是第一次。
走了没多久她就后悔了,不该走小路的。
平时白天不觉得,此时路旁的树影都成了鬼影,更别提远远看着就漆黑一片的连绵竹林子。
江宝珠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田间的土埂路上,一直走到手脚冰冷,整个人直打哆嗦。
悉悉索索的声音冷不防从前面传来,她背上都凉了,脚下稍犹豫,突然一道黑影嗖地一声从她面前蹿过。
“啊!”
江宝珠吓得叫了一声,在旷野上传出老远。
那黑影倒是淡定,听到声音还回头来看她。江宝珠努力定神看过去,长条形拖着根尾巴,终于认出大概是只黄鼠狼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这才继续往前。
小路是不敢再走了,她挑着道转回了大路。村里的大路旁都是排水沟,这会儿放干了水,剩下一些烂泥。她踩着土埂跨过去的时候,那泥巴不知怎么就松了,根本没反应过来,顿时一脚踩了个空,整个人都摔进了沟里。
身上的棉衣裤不厚实,顿时感觉到了湿意。
怎么就这么倒霉!
等到江宝珠艰难地从沟里爬出来,绷了一路的情绪突然有点奔溃,她坐在土埂上突然就悲从中来。
这一辈子毁在徐家手里,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嫁个不喜欢的男人也就算了,她既然嫁了就有想要好好过日子,但是徐家摆明了就是骗婚,就是要毁了一个女人的一辈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疯了那么多年突然回来了,但回来为什么不回在一切开始之前,偏是她嫁给了徐二弟的新娘夜!
江宝珠转而又恨了起来,她既然回来了,就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就算是注定的命,她也不认命。
抹了一下没有眼泪的眼睛,江宝珠一咬牙,撑着自己再次站了起来,她现在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哭,这才刚开始,回家之后,还不知道要多天翻地覆呢。
上了大路,终于好走多了。
半泥石的路面被江宝珠踩出急促的声响,她咬着牙半走半跑着。
徐家和江家属同村不同社,都是依着河建房,两个自然村落有十几公里的距离,中间还隔了几个别的社。
大概走了一大半,突然从老远外传来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兄弟,今晚大佬的手气顺吧,这赢的钱都够出去上馆子吃一顿了!”
“吃,吃一顿!”
“大佬明天就请客!”
“哈哈哈,啦啦……呕!”
“怎么吐了,这马上要到家了倒是忍忍……兄弟你不行啊,晚上才半斤烧酒吧?这么回去,老婆都抱不动了吧?”
“谁抱不动,谁抱不动了,喝了酒才来劲,别说一个家婆,来三个姑娘都行……呕……”
“哈哈哈,你这牛逼吹到绷掉了!”
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谁家吃年酒还是扎堆打牌到半夜的男人们回家了。
江宝珠听着声音像是有四五个人,脚下不由就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新娘“叫应”红包:新娘子的改口红包
注2:大佬:方言,大哥的意思,不一定有血缘关系,同辈份年长即可被称为大佬
ps:留个爪印让我看到你们~!
☆、第 3 章
大晚上的,江宝珠只听得到声音看不到人,要说家附近这几个社的人大家叫出名字来都熟悉,绕个圈子可能还沾亲带故的,只是这大晚上,江宝珠不由就有些害怕。
村里虽然说安全,但是偶尔也会听到有“背娘舅”抢劫的,有大姑娘、小媳妇被拖进菜花田里的。
这一犹豫,那声音就更近了,就像是冲着这个方向来的。
江宝珠来不及再多想,旁边也没有什么可躲藏的地方,她直接就钻进路边的水沟里。
沟里有干枯的茭白还成丛立着,她往最密的地方挤了进去。
布鞋和老棉鞋在泥石路上走得嚓嚓地响,男人们扯着嗓子说着醉话,还有哼着不着调的歌。
江宝珠躲在沟里心砰砰地跳,只觉得这几人走得特别地慢。
偏还有人走到她头顶处时停了下来。
“你们等我一下,尿急等我放个水。”
然后便是撩衣服的声音。
江宝珠顿时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这路这么长,怎么就到了她这边就要尿?
也太会挑地方了!
好在立即有人过来拖这男人,嘴里还嘲笑道:“才喝了多少酒就要放水,你这开头是不是不行了?”
先前那人立即怒了,“谁不行了,兄弟我可行了!”
说着也不准备放水了,才拉下的裤子拉链又拉了上去,直着脖子和人掰扯着走远了。
直到那些声音拐了个弯,再听不太清楚,江宝珠这才小心地从沟里爬出来。
这一藏,脚上的鞋袜全沁湿了。
再往前走便是江宝珠她们隔壁的社,这里的人她都熟悉,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眼看去,有人家的房子就挨在路边,终于不再那么冷清。
路边还堆了几个稻柴垛,码得整整齐齐,圆溜溜带个尖顶子。只是中间似乎被人抽了几捆稻柴出来,掉得满地都是。
可能是遇着小偷了。
房子挨在大路边就这点不好,种棵果树都能被人摘秃了。
现在竟然连稻柴都偷,真是太不要脸了。
江宝珠多看了两眼,脚下突然踢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一下子摔跪到了地上。
“哎!”
她也不用看,手往地上一撑,这疼的肯定是破了皮了,小石子都嵌进了肉里。
“唔,谁啊!”
突然一个声音从身侧传来,含含糊糊说得叫人听不清楚,一阵酒意先扑面喷了过来。
江宝珠“啊”了一声,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没看清这是人是鬼的东西在哪里,小手臂就被一把抓住了。
“咦?这大晚上的,哪里来的大姑娘?唔,还穿了新娘子的衣服,这是老天看我可怜,给我送了个老婆?”
那人说着便凑了过来。
江宝珠这会儿已经将人认了出来,这人就是这社出名的老光棍,宋阿九。
平时嗜酒如命,每天醉醺醺的,也不讨个老婆过日子,整天游手好闲,没钱买老酒了什么偷蒙拐骗的事都做,村里还传过他瞧窗洞偷看人大姑娘洗澡,半夜跑人家小夫妻房外听壁脚。
反正大姑娘小媳妇看到这人都赶紧避着走。
江宝珠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上这人。
她抽了两下手,没把手抽出来,这醉鬼的力气大得很,心里就有点慌。
“宋阿九,我认得你,我们一个村的,你要是再不放手,明天我爸和我哥过来打断你的腿!”
“认得更好!明天?嘿嘿,明天我请老丈人和舅佬吃老酒。”
宋阿九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这会儿用了强劲儿,就算不是身强体壮,也不是江宝珠一个姑娘家能轻易挣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