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而有力的声音,清晰回荡在聚贤堂内。
起先还不服气的监生,听闫阜念完最后一字,默默低头陷入沉思。
温亭澈则看着林青槐,无意识攥紧了拳头,掌心里潮乎乎的都是汗。
这文章定是她作出来的!
上次入学考试的《民、生》说的是漠北,这次说的西北,行文的风格虽大有不同,但文中所举的策,都一样可行!
贺砚声也看着林青槐,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
他知道她和司徒聿被禁足的这一个月去哪了。
能将西北之乱及解决的法子缩于千言,非经历过不能写。
“可有哪位想辩这文章的策?”闫阜喝了口茶,缓缓抬头。
只看文章的风格不用看笔迹他也知道,能做出这样文章的人是谁。
“我想辩。”杨远正站起身来,礼貌行礼,“博士是让文章的作者与学生辩,还是博士来辩。”
“自然是文章的作者。”闫阜面上多了些许笑意,“你们就不好奇,谁拿了第一名吗?”
“好奇,但文章所用的策,不过纸上谈兵。”杨远正一脸的不服气,“剿匪哪有说的那么简单,百姓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山匪到处作乱,不出动官兵只凭几个百姓也想成事,那是白日做梦。”
“以你所见,该如何剿匪。”闫阜脸上的笑意褪去。
“依学生看,当发兵剿匪荡平他们的老巢。”杨远正抬高下巴,神态倨傲,“不过一群聚在一起闹事的流民,杀了便了了。”
“那若是兵撤走了,匪又来呢?”闫阜眼中的嫌弃变得明显起来。
杨远正被他问住,一时间竟答不上话来。
“第一名所献之策,是让百姓主动告发,官兵打击。若匪人数较少,可由百姓自行抓捕押往府衙领赏,若失手打死则无需担杀人之责。”闫阜面色发沉,“便是他们源源不断,也无需时刻担心,尚有让民吃饱穿暖之策,双管齐下。”
“博士,我能问下,此文章是谁所作吗?”孟绍元站出来,含笑行礼,“学生有问题,想请教这位同窗。”
这不可能是林青槐作的。若真是她……那她所图,恐怕不止是国子监读书这么简单。
第64章 063 她开心扑进他怀里,他可还记得……
闫阜笑笑, 举起手中的卷子,“弥封未开,老夫也想知晓这文章是谁作的。”
孟绍元略尴尬, 默了默, 还是坚持要知道文章的作者,“既然博士也想知晓, 不如把弥封拆了,公布作了此文的同窗名字。”
其实不用闫博士明说, 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了猜测, 文章的作者是
林青槐有多张扬, 整个上京的百姓都知晓, 他的感受更是深切。她和林青榕不顾两家多年的交情,连他都打。闯勤政殿, 殴打漠北来的多兰公主,于她怕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单看这些,她绝无可能作出如此犀利明快的文章。
可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告诉自己, 这文章,是林青槐作的。
她来国子监读书, 又放了消息要开书院只是开始, 她所图甚大。
“既然如此, 那老夫便把弥封拆了。”闫阜收了目光, 低头拆弥封。
这第一名是所有助教联合选出来的, 送呈他和祭酒过目, 再交给邱老复核, 才最终确定。
往回评名次也是如此评的,再誊抄一份送入宫中,给圣上过目。
闫阜撕开弥封, 看到卷首的名字,眼底的笑意浓了几分,并无意外,“第一名,林青槐。”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林青槐一下子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气氛凝滞。
杨远正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又惊又怒。
孟绍元本能回头,看向坐在贺砚声身边的林青槐,眼神幽邃。
果然是她!
“不知绍元想问什么。”林青槐在众人的注目下,施施然站起身,“凡有疑问,都可问。”
“我想问你文中所提的惠民之策,减税赋大家都知晓,增良田如何增。”孟绍元目光笔直地看着她,既期待她答不上来,又怕他说出自己无法反驳的答案。
杨远正坐回去,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一瞬不瞬的看着林青槐。
父亲在西北驻守多年,比谁都更清楚如何剿匪。她一个自小生活在乡下黄毛丫头,不在家好好学女红,竟然跑来指点江山,简直可笑。
“看来绍元方才未有认真听博士诵读我的文章。”林青槐看着孟绍元,不疾不徐出声,“西北地势广袤,只需将土地让给百姓开垦,三年内不征收农税,良田自然会增加。”
“三年不收农税,那三年后呢,你的文章中可未有提到此事。”孟绍元有些下不来台,年轻的面庞浮起薄红,极力辩驳,“西北多是风沙之地,便是让百姓自行开垦,也种不出什么来。”
他看过《西北风物志》那地方又冷又干,风沙特别凶,给了土地也无甚用处。
“三年不收农税,三年后收一成,五年后两成,官府出具告示便可。”林青槐抬起眼,身上的气势散发出来,嗓音渐渐变得冷冽,“能否种出粮食,你说了不算,百姓说了才算。只要有地,便有法子种出粮食。”
昔年的漠北也是大片荒地丢荒,百姓吃不上饭,五年时间漠北阡陌纵横,处处炊烟。
西北同理,虽未有漠北的平坦,还时常遇到干旱,但也面貌大改。
“西北的荒地多是山头,无水无雨,百姓又不是神仙。”孟绍元不服,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些许轻蔑,“你所提的法子,不过是纸上谈兵并无多大用处,听着实用罢了。”
“绍元下回听人读书,最好认真一些。”林青槐沉下脸,身上的气势全部外放,不疾不徐的嗓音响彻聚贤堂,“若遇丘陵则用梯田法,麦不生则种黍米,黍米不生则换高粱。无雨无水则修坝蓄水,引渠与天争。”
孟绍元被她的气势震住,一时间无言以对。
除了精米精面,她所说的这些粮食,自己竟是从未听过。
“还有人要辩吗?”闫阜捋了把胡子,含笑开口,“你们可知圣上给林青槐的文章,做了怎样的批示。”
堂内寂静无声。
林青槐一句与天争,早把所有人都给比了下去。她一个女子的气魄,竟是比堂上数百男子要强,他们还有何颜面与她辩。
“无人感兴趣啊?可老夫还是要说一说。”闫阜一脸慈爱地看着林青槐,“青槐你坐下。”
这小姑娘的气势太过吓人。方才那一瞬间,他竟有种自己面对的不是个小姑娘,而是当朝权臣的错觉。
“是。”林青槐行礼坐下。
孟绍元摸了摸鼻子,也跟着坐下。
林青槐大肆宣扬自己要开书院之事,又在国子监大出风头,莫不是要下场科举?!
孟绍元猛地回过神来,眼底暗暗沉沉。
圣上要立晋王为太子的消息,妹妹还不知晓,府中上下都瞒着她。若是被她知晓,晋王成了太子,只怕更不愿意嫁去漠北。
他虽不清楚朝中出了何等变故,单看父亲一日难看过一日的脸色,也知事情严重的程度,可能超乎自己的想象。
前有武安侯,莫名其妙便被晋王掀了底,不得不怕。
荣国公府虽未开设青楼敛财,但这些年强买而来的良田不少,真告到圣上面前也得扒去一层皮。
倘若不是林青槐突然出现,姑奶奶给妹妹和晋王指婚之事,便不会出现变故。荣国公府也不会被圣上晾起来,如今不上不下,猜不到悬在头上的刀子何时落下,才真是煎熬。
林青槐想科考,以她的才学说不定能考个进士同榜,尔后……入仕?
孟绍元机械回头,看林青槐的眼神如同见了鬼一般。
妹妹输的不冤。
晋王何样温软懂事的姑娘没见过,唯独没有林青槐这般,胆大妄为又行事张扬,独具一格的姑娘。
她的目的如此明确,才学不输男子,又有一身好功夫。不说晋王,若不是她赢了妹妹,他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圣上给青槐的批示只有四个字。”闫阜抬眼看去,平日里一个个都昂首挺胸的混小子,如今满面薄红,羞愤难当。他满意地看了一阵,缓缓掀唇,“堪当大用。”
此话一出,整个聚贤堂静得落针可闻,落在林青槐身上的眼神,有嫌恶有震惊也有怜悯。
能得圣上说一句‘堪当大用’,若是男子,今后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