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经知道，他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冷淡凉薄，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样子。
但没想到，原来他也有自己的敏感，脆弱，以及心底深处不为人知的一份自卑。
从小在失去双亲的环境中长大，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拥有强大的内心，能够冷静承受住命运忽然抛落的厄运。
坚硬的外壳，处变不惊的淡然，那是他在无数个从噩梦中惊醒，睁眼到天明的冰冷夜里，咬着牙一点点锤炼出来的。
这种对外营造的假象，逼真得足以骗过身边所有人，甚至骗过自己。
所以，以至于直到现在，他还是依然没有得到足够的安全感吧。
而乔璐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从当年的事发地回来之后，乔璐的情绪一直处在低落状态。
晚上，霍白倾要去地下室看电影。
这回他终于是用“看”的，不再只是听声音了。
他没有太挑，乔璐在推荐的分类里随便选了一部问他，他点头说随便。
关了灯，暗了光线，乔璐在上次坐的位子坐下来。
中间放着准备好的矿泉水，霍白倾习惯看电影的时候喝。
他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怎么碰零食，倒是爱吃蔬菜和水果，特别健康的饮食习惯。
健康得都有点不像当代年轻人了。
乔璐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他连在自己家里看电影，都那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坐姿也还算放松，但看上去就是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
片头曲起，乔璐也正襟危坐，开始看电影。
一部香港片，里面有挺多熟面孔的演员。
剧情内容围绕一对从小相依为命的兄弟展开。哥哥主要靠在黑市贩卖一些走私货，供自己和弟弟生活。工作虽然见不得光，但轻松来钱快。
和只有小学文化的他不一样，弟弟聪明伶俐，成绩优异，天生是读书的好料。对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哥哥来说，弟弟是他最大的骄傲。
他满心希望弟弟以后能从事律师或医生这类风光体面受人敬仰的职业。因此，他一直都瞒着弟弟自己正在做的事。
后来，弟弟考上了国外知名的法学院，需要一大笔学费和开销，哥哥正为钱头疼的时候，恰好一个大单找上了门。
与高额报酬成正比的，是这批货的风险……
此时，出现好几个镜头闪回，原来弟弟的录取通知书是假的，他根本没考上法学院，他只是想暂时离开这里，准备偷偷完成自己从小就期望但被哥哥强烈反对的赛车手梦。
而另一边，为了弟弟能顺利去国外念书，不知情的哥哥毅然决定接下那笔走私货，也拉开了自己接下来悲剧命运的序幕……
“真可惜。”看到这里，乔璐忍不住说。
“什么？”
“吃晚饭的时候，弟弟差一点就要告诉他通知书是伪造的真相了，”乔璐看着屏幕叹息，“如果弟弟说了，他后来就不会那么惨了。”
“不一定。”
“为什么？”
“就算这次他没有涉险，将来他还是会走上这条路，”霍白倾淡淡地说，“他的性格早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分析的这么透彻吗……
乔璐还是感叹：“如果弟弟不撒谎就好了。”
霍白倾：“是他先撒谎的。”
“可他是善意的谎言啊。”
霍白倾：“如果他一开始就说实话，他弟弟不会一直以为他是在做正经小本生意，后来也不会伪造通知书……所有的悲剧，都是从他那个‘善意的谎言’开始的。”
“……”
有光落进他的眼眸里，一闪又一闪：“不论善意还是恶意，谎言可怕的并不是谎言本身，而是由它后续引起的一系列未知的连锁反应。”
乔璐愣了愣，停顿一会儿后，慢慢转过了脸。
又看了半个多小时，电影结束了，屏幕上的黑色背景滚动着白色字幕的演职员表。
乔璐回头一看，发现霍白倾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他一只手支撑着额角，狭长的眼安静地轻阖，好像睡的挺熟。
侧对着她的那半张脸，眉头紧蹙。
即使睡着了，他还是这么不开心的样子。
回忆起下午他在废弃工厂里说的话，乔璐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在他发生意外的那段日子，他不仅要承受双目失明的痛苦和煎熬，还要时刻防备身边那个随时可能再次伤害自己的人。
并且为了不让老夫人担心，不给别人添麻烦，他选择了独自一人承受面对这些。
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陷入黑暗的他，心里应该是很消极很无助的吧。
他一个人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乔璐的同情和心疼逐渐合二为一，在她心里不断蔓延扩散。
盯着他始终紧绷的肩膀，几秒后，她的手越过了中间的矿泉水瓶，抵达他的后背。
她没有要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只是一下又一下缓慢拍着他僵硬的背脊。
怕吵醒他，所以她小心翼翼的。
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希望他至少在睡着时，能稍微放松一点。
不要再那么辛苦了。
霍白倾只是闭眼小憩一会儿，在电影模模糊糊的背景音中，他忽然感觉一只手有节奏地轻拍着自己的后背。
他意识很清醒，知道是姜露露。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没有出声制止她，而是继续装睡。
她的动作很轻很轻，生怕惊扰了他似的，温柔又耐心地安抚着他。
慢慢的，他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而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就像漂浮在柔软的云端，所有沉甸甸的心事似乎也在瞬间如烟雾般消散了……
自从发生意外以来，甚至可能是父母离开之后，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么安心的时刻了。
仿佛是在孤立无援的漆黑深海中，忽然被他触摸到的一束光亮。
让他不再浑浑噩噩地往下掉。
他有点不想醒过来，就只想这样再多睡一会儿。
因为他发现自己多么贪恋，贪恋这一刻她给予的温暖与陪伴。
多么，贪恋她。
……
第二十二章
当初, 网上讨论乔璐母亲徐佳月抄袭的事时，认为“渔湾”就是现实中王瑜的另一个原因, 是因为有人忽然在网上发出了一组照片。
拍摄地点是在一间画室里。
其中一张照片拍的是王瑜，看起来她像是在没注意的情况下被拍的。
她托着腮，脸转向左边，似乎是在和什么人在交谈。
桌上有些凌乱，堆着满满的画具，颜料，以及一些未完成的草稿。
她压着桌面的手肘旁边，有一张照片与一份模糊的手稿。
有网友特意放大了细节，能隐隐约约看见那份手稿里像是画着一只蝴蝶, 由于像素不高的原因, 所以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 具体的看不大清楚。
而叠在手稿上的那张照片就有意思的, 里面竟然出现了徐佳月“蝴蝶”系列的原型——萤火虫与蝴蝶。
徐佳月创作的“蝴蝶”系列最具标志性的一点，就是把萤火虫的光与蝴蝶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又被徐佳月用一种写实与抽象的手法画出来，令人眼前一亮。
徐佳月曾经在杂志上的专访里说过, “蝴蝶”系列的创作灵感, 是来自于她某次去雪鹿山的经历。
众所周知, 除了特殊的几个品种之外，大多数蝴蝶是基本上不会在夜间出现的。
而徐佳月那次去雪鹿山上，不但十分罕见地在夜晚发现了蓝凤蝶，还看到它们与几只萤火虫一起翩翩飞舞。
萤火虫的光芒, 照亮了凤蝶蓝色的翅膀，霎那间，仿佛是蝴蝶在黑夜里发出莹亮闪闪的光。
美丽又梦幻。
徐佳月说当时自己看到后惊喜不已, 迅速就把这个场景拍了下来，回去后，又从照片中获得了更多的创作灵感。
【看样子，这蝴蝶的照片明显就是王瑜拍的吧？徐佳月竟然说是自己拍的，啧啧啧有点过分了吧。】
【对啊，而且看照片里王瑜桌上的手稿，明显画的就是蝴蝶啊。】
【我翻了王瑜的博客，她之前放过几张自己在雪鹿山玩的照片，虽然没有放出蝴蝶那一张，但时间线差不多是能对的上了。】
【所以啊，王瑜才这么生气，好朋友看了自己的照片，借鉴了自己的手稿，还敢那么光明正大地当做是自己的原创作品，提前在杂志上发表……这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