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净土变》不在你手里。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找上我,我掏心掏肺地跟你讲,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或许在我妈那儿,我不也正找她呢么。”
陈默苦口婆心。那个玉藻前好像听进去了,一声不吭,仿佛在思考。
“我也是猜的。毕竟跟你们这些变态待久了,也能和变态共情一下。”
“你要是想复活谁,我劝你还是别了。起死回生很违背自然规律的,会遭天谴的。” 陈默感觉他现在像是高中劝他不要再玩游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现在开始好好学习还有机会上三本的班主任。
对方忽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陈默耳朵都快被震聋。笑声停止之后,那人颇为高兴地感谢他:“陈默,你真有趣。要不是你偏离了故事线,我可能都发现不了这该死的逻辑漏洞,还在打狐血的主意。”
陈默被恶心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我不习惯跟变态客气,你快点滚。”
对方没了声音,像是线路已经被掐断。他专心观察着裴怀玉的情况,小声叫着她名字。
四周石壁开始摇动,有尘灰簌簌落下,接着是山崩地裂。从穹顶开始,黄道十二宫片片碎裂,大块岩石从天上砸下,把地面的山川湖海砸得残破不堪。陈默所在的悬崖晃得像云霄飞车,发出让人齿冷的断裂声。
陈默不动,只是紧紧把裴怀玉抱住,闭上眼,想起在终南山观天台修道的那段时光,虽是借着程云中的眼,也让他明白了许多道理。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其实,方才的幻境里,他也曾差点崩溃,只因一个念头闪过:
他自己,到底是个什么?
他所处的世界世界,究竟是不是另一个幻境?
陈默の哲学时间
第41章 【凉州篇04】黄金台
(一)硖石谷之战
“万岁通天二年……会契丹李尽忠等叛,有诏起王孝杰白衣为清边道总管,苏宏晖为副,将兵十八万讨之。”
——《新唐书·列传·卷三十六》
万岁通天二年,幽州,东硖石谷。
硖石谷附近为燕山余脉,山高路险,易守难攻。此刻山风吹过,引起峡谷两侧松风阵阵。
草木皆兵。
契丹首领孙万荣叛唐,于年初进入河北,连扰多镇,死伤无数。女皇震怒,朝中诸臣皆推两年前因讨吐蕃不利被削职为民的王孝杰为将,再次出击契丹。
王孝杰临危受命,白衣起复为清边道总管,将兵十八万,自东都出发,讨击契丹。
此刻,唐军追兵已将契丹主力逼至东硖石谷一带,然而峡谷呈南北向,两侧宽中间窄,北侧有源源不断契丹兵力补充,唐军在南侧,想要一举击溃契丹,只能靠主翼骑兵拼死冲锋,过了这道谷,再加上后续两翼补上,整理队形之后,在北侧决一死战。
南侧唐军行军营内,王将军将排兵布阵的计划一一讲给副手左羽林将军苏宏晖,命其在自己主翼冲锋之后迅速带两翼补上,得到确定答复后,王孝杰拿起佩刀,掀开帘走出帐外。
三万死士齐齐整整,列于阵前,军旗烈烈,在山中大雾里徐徐展开。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王孝杰上马,抬头望见苍鹰自峡谷中呼啸而过,飞入浓雾之中。他叹了一口气,之后眼神一变,整饬军容之后,挥刃直指北方。
“幽州儿郎,灭契丹叛贼,收复故土,唯有今日。”
军旗涌动,汇入峡谷之中,殷红如血,杀伐震天。
(二)沙陀军
“沙陀劲勇冠诸胡,吐蕃置之甘州,每战,以为前锋……酋长朱邪尽忠与其子执宜谋复自归于唐,遂帅部落三万,循乌德犍山而东……灵盐节度使范希朝闻之,自帅众迎于塞上,置之盐州,为市牛羊,广其畜牧,善抚之……自是,灵盐每有征讨,用之所向皆捷,灵盐军益强。”
——《资治通鉴·唐纪》
“沙陀军何时能到?”
硖石谷之中,百尺高的悬崖边上,松柏和大雾掩盖之中,李崔巍和李知容正埋伏在此处,观察峡谷中的酣战场面。
李知容眉头紧蹙,眼睛紧紧跟随冲锋在前的白衣将军,手中紧攥弓弩。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悬崖半山腰上突出的一块狭窄平地,一不小心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李崔巍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远方动静,一手攀着崖边松柏,一手拽着李知容,防止她摔下山去。
见她如此关心下方战况,李崔巍面有不忍,还是开口劝道:“阿容,王将军他……当年确是死在了硖石谷。即便是沙陀军及时赶到,这故事线怕是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她嘴角带笑,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我知。王将军于我有恩,是我幼时除阿耶外的唯一亲人。当年他力竭战死硖石谷,我未能见他最后一面,是一生之憾。今日能如此,已经知足。”
唐军已经深入峡谷之中,与北侧驶来的契丹军队短兵相接,厮杀正酣。此时唐军尚占上风,若是左右翼补充兵力此时从南侧跟进,此战唐军极有把握打赢。
可惜,有人迟疑了。
此刻南侧宽阔军营中,苏宏晖正站在峡谷前,伸出头远远打望战势。李尽忠尚在时,契丹突骑是草原上一支劲旅,冲锋时悍不畏死,阔面斩马刀可将唐军连人带马劈成两半,无人敢与之争锋。此刻装备精良的契丹重骑兵冲锋在前,杀唐军犹如砍瓜切菜,北侧补充兵力又源源不断,站在峡谷入口处,苏宏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卷入一片金铁交织的洪流,冲进去就会被搅成肉泥。
王孝杰已经冲到了峡谷中心最狭隘的所在,遥遥望去,只能看见银甲和红旗在天际的反光。
他怕了。举起的佩剑又一次放了下去。
十五万大军按兵不动,山中同袍们的厮杀叫喊之声在风中回荡。
退。
此时,悬崖边上两个身影闪过,沿着崖边小路攀扶而下,同时几支箭失不偏不倚射在王将军身边的契丹士兵身上,直接将其射下马背。
王孝杰抬头,遥遥看见南侧两个身穿北衙禁军制服的身影,从刀光中直刺入军阵中央,为首的女子长发飘扬,面目姣好如故人。
他站在箭失与长刀组成的死地里,朝他远远地笑了一笑。下一瞬,一只箭贯入他的胸口,北侧重骑兵冲锋之后,契丹的弓弩手已经就位。
王孝杰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将手中长剑插入地面,维持着站立姿势,对她用唇语示意:“走。”
将军旗不倒,唐军就不算败。
无数箭失朝他射来,将他所在之处扎成一个箭垛。李知容挥舞长刀左右劈砍,手腕已经失去知觉。可是北侧追兵一层一层涌来,仿佛永无尽头。他和王将军之间,隔着跨不过去的血海。
遥远的天际有苍鹰飞过,一声啸叫贯破苍穹。
不远处的半山腰上,一批不知从何处来的军士出现,黑衣黑甲,与唐军和契丹军颜色都不同。他们身体轻盈,在悬崖上攀扶而下如履平地,不一会儿就如黑色蜘蛛般汇入峡谷中,跳上重骑兵的马背,手中利刃闪着微光,一刀一个,连血都无,一时间契丹军中一片哭嚎。
沙陀军。《东都》隐藏的雇佣兵,是李崔巍在设计之初做出提议,为应对突发情况而设,挑选狐族精锐年轻人,多年特训而成。与“火”组不同的是,沙陀军由董事会直接控制,只对董事会负责。
战况发生了逆转。虽然南侧唐军援兵仍迟迟未来,但北侧的契丹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神秘武装吓了一跳,重骑兵损伤过重,他们不敢再贸然前进,于是下令弓弩手后撤。
李知容终于杀到阵前,在千军万马中奋力刨出王孝杰惨不忍睹的尸首,他仍旧站立在尸堆之中,双手紧紧扶着扎在地上的佩剑,眼睛圆睁。
朔风刺骨,四野俱寂。
她听不见耳边杀伐,只是站在王孝杰的尸体前,手搭在他冰凉的手上。
一千多年了,她终于回家。推开天台山脚下的柴门,看见王将军和阿翁坐在桌前弈棋,清粥小菜摆在桌上,吃好饭就去练剑。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王将军,那年在山门前,你究竟想不想带她走。
这最后的问题,还是没来得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