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北没有立刻回答她,“乌月的先祖是前朝李万出洋寻来的异国猫,因乌毛金瞳被前朝孝帝赐名金乌猫,养在宫廷中,是为御猫。”
他缓缓道:“如今也只有丹阳贵族与宫廷中有数十只,十分名贵。”
玉鸦多看了几眼乌月,“哦哦哦,十分名贵。我知道了。”
宋越北话锋一转,“但年纪最大的不是乌月,它才两岁,是两年前一位侯爵送给我的。”
既然不是乌月,他说那么一大串是做什么。
玉鸦有些嫌他啰嗦,但转念又道:“不是灵焕,又不是乌月,那就,是圆圆了。你养的第,一只猫是圆圆!”
宋越北又摇头,“我养的第一只猫不是圆圆,但它的确是三只猫里年纪最大的。它今年五岁了。”
玉鸦好奇道:“那你第一次养,的猫是什么样的?它现在在哪里?乌月这么名贵,灵焕和圆圆呢?”
宋越北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灵焕是丹阳城中本土的名种,名为云猫,因为它们的毛发形如白云般飘逸雪白。虽是名种,但数量却不少,不仅达官贵人家中多,平民百姓也养的多。”
玉鸦兴致勃勃地问道:“圆圆又是什,么品种?”
宋越北揉了揉圆圆的头顶,“就是一只橘猫,没什么品种。拿到草市上去只能换两个铜板的小猫。我养的第一只猫是圆圆的母亲,毛色跟它一模一样。你不是丹阳人氏,家在何处?”
语声和缓,他目光落在她面上仿若不经意间抛出了最后一句,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点破绽。
玉鸦惊讶的叫了一声,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呀,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丹阳人氏?”
这神态与话语无疑是不打自招。
看起来她甚至完全没有想过要隐瞒……
少女的眼尾略略上翘,仍是万般的风情,无边的艳色。
他却第一次从那张妖精似的脸上品出点傻里傻气。
玉鸦困惑道:“你笑什么?你高兴什么?怎么突然高兴了?不是方,才一直心情不好?”
他明明唇角勾起却不承认,口中只道:“没笑。”
玉鸦盯着他的唇角,眉心皱出了一个川字,“你就是在笑!”
宋越北错开目光,偏头去看书架上摆着的书,
玉鸦追在他身后,伸着脖子去盯着他,“你笑什么?”
他背过身往外走,她便亦步亦趋的抱着猫跟着他,像条不屈不挠的小尾巴。
宋越北面上的笑容无法控制变得越来越大,他咳嗽了一声,“你家乡在哪里?”
少女柔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仍是那个慢吞吞的,时不时顿一下,带着一点懒懒的尾音的奇妙调子。
“在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接连重复了四次很远,那么应当便真的是很远了。
但说不准她走过的路少,两四百里便已觉得是另一个世界。
宋越北在书架间闲散的漫步,“在城池中吗?”
玉鸦摇了摇头,“没有。”
宋越北笑道:“原来你是个小村姑,村子在山上吗?有河吗?”
她不是丹阳城人氏,连云猫都认不出来,怎么可能是长信侯一手调/教长大的。
不过长成了这么一张脸,看着脸,谁会信这生得十分妖媚,万分危险的美人是个小傻子?
“有山,山上,什么都有,有好,多的树和草。山下有河。”
宋越北听着她这时不时违反常规的停顿,不由想到了另一种此前从未想过的可能。
他转过头正色问道:“你能流利说梁语吗?识字吗?”
怪不得她很少开口说话,说话大多也都是些简短的句子。
小傻子也知道藏一藏短处。
倒不算太傻。
他都被她给唬住了。
玉鸦的神色变得很冷,她冷冷的与他对视。
仍是那副非常有底气,气势十足不容侵犯的妖女模样。
但这一次宋越北却不由得想起了乌月面对陌生狗狗靠近时怕得要死浑身炸毛,却仍要大声嗷呜咆哮的样子。
他甚至觉得她想要掉头跑掉了。
他重复又问了一遍,“你能流利说梁语吗?识字吗?”
玉鸦见摆冷脸不管用,为了防止露怯。
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斩钉截铁的撂下两个字,“当然。”
这下应该能糊弄过去了?
宋越北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她,“来,读一段就好。”
那本墨蓝封皮的书一点点在视线里放大,玉鸦不自觉的咬紧牙关。
宋越北将书往前递了递,唇边勾起一个弧度,“不读吗?”
她抱紧了怀里的猫,肩头是一个内扣的姿态,无形之间充满的抵抗意味。
她闷闷的说道:“没有手。”
语气是难得的低落和底气不足。
他已藏不住眼里的笑意,弯腰放下单手揣着的圆圆。
圆圆落地喵了一声,就地躺下伸爪子勾着他的衣摆开始在木地板上开心打滚。
她垂下头盯着他的鞋子,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手里那本书随着走动,书页被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听着纸页发出的声音,她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几乎无法呼吸。
简直想夺路而逃。
他在她面前站定,她的呼吸已经停止,憋着一口气,只能听到咚咚咚一下下变快的心跳。
他倾身靠近她,她猛地抬起头盯着他,一双眼里藏不住惊慌与不安。
他一手从她怀里抱出了灵焕,另一手将书塞进了她的手里。
玉鸦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书,如此来回几次,显得为难极了。
宋越北笑盈盈道:“别光看着了,来读一段。”
她在他的注视下动作缓慢的打开了书,目光胡乱在书页上扫了几眼,镇定的点了点头,“不错,这本书,很好。”
他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哦?”
玉鸦拿着倒着的书点头,“嗯,很好。你是宰相,你的书,都好。”
这人逼急了连奉承都无师自通。
他陷入了沉默。
玉鸦一本正经的翻着书,一边看一边连连点头,“的确,是不错。”
他将书从她手里抽走,忍笑道:“你的书拿倒了。”
玉鸦看着他转身将书放回书架,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被冻住了。
她百年难得一回的感觉手足无措,脸上发热,头也晕乎乎的成了一团乱麻。
完了。
师姐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露怯,她还是露了怯。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师父很少说梁语,山上也不用读书。
她怀疑师父八成都看不懂这些书。
下了山她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宋越北跟她从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你的父母……”
玉鸦抢着回答,“不在了。我没有父母。”
她像是一个差劲的学生,一个问题没有回答上,便在其他问题上竭尽全力地回答,急于证明自己还不算太差。
宋越北的话声一顿,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他见过很多人,这大概是第一次看走眼。
她并非他所认为的身经百战游刃有余的妖女。
抛去那张脸,这就是个从山沟里出来,话说不利落,字也不认识,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他从书架上挑出几本书向外走去。
玉鸦留在原地,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他回过头冲她一笑,“这书阁里的书,只怕你暂且看不了。留下来盯着看再久也没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跟我先回双苑吃饭吧。”
玉鸦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侯在藏书阁外的敬冲与敬云愁眉苦脸的凑在一起说话。
宋越北刚一踏出藏书阁的门,二人便是俱是神色一变,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肯上前。
谁不知道今日相爷从宫中出来心情就不好。
这时候还往上凑那不是自寻倒霉吗?
宋越北扫了他们一眼,心中便有了底,眉眼间松弛的笑意都收敛的一干二净。
“何事?”
敬冲叹了口气,提着灯笼上前,“宫中传来消息了。”
宋越北抬步往前走,“边走边说,”
敬冲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宋越北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玉鸦,压低声音说道:“娘娘让人查玉小姐的底细情况呢,您看?”
他现在也拿捏不准这位玉小姐到底对于宋越北来说算什么,但至少一点是很确定的,这位玉小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非常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