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莲山眼眶一红就要开始哭。
宋越北将他抱到了膝头,对宋含竺说道:“无妨。我替莲儿将刺剔掉便好了。”
宋含竺面上无奈,但唇边却有笑容,“这孩子都让你给宠坏了。这等事何必你亲自来, 交给下人便好了。”
宋越北已剔好了一块鱼肉喂到袁莲山嘴里,甥舅二人相处的其乐融融。
“阿如,你这般喜欢孩子也是时候该生一个了。咱们宋家只有你这一根香火。你不娶亲不生子,将来姐姐下去都无颜面对父亲母亲。”
宋越北面上含笑,他替袁莲山擦了擦嘴,“此事急不得,阿姐且从长计议。父亲母亲一贯疼惜阿姐,怎么会舍得苛责您。”
又是那副让人生不出气却糊弄得明明白白的口气,宋含竺已生不出气了,她心中记挂着另一桩事。
“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母亲临终的时候最挂心的就是你。”
宋越北执筷的手一顿。
宋含竺看了一眼宋越北,叹气道:“梨襄是当年母亲亲手给你挑的人,这些年在咱们家也算尽心尽力。看在以往的旧情上,阿如,你饶她一命吧。”
宋越北哄着袁莲山又吃了两口鱼肉,“娘娘恋旧,但昨日之事已去,是该往前看了。”
宋含竺见宋越北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便知道他已下定了心意,不免有几分泄气。
但想一想梨襄以往在跟前伺候的日子,她开口又劝了劝,“这婢子行事荒唐,是该好好罚一罚。但罪不至死,何况又是五马分尸,夷三族这样的重刑。”
袁莲山察觉到大人之间气氛不太对,他不敢再闹着让宋越北夹菜。
此时舅父仍是笑着的,他却总觉得心慌,“舅父,我吃饱了。”
他跳下宋越北的膝头,依偎到了宋含竺的身边。
宋越北放下手中的筷子,接了宫人手中的热帕子擦了擦嘴角。
他面上含笑,语声和缓,“娘娘,陛下尚且年幼,龙体尊贵。娘娘保重贵体,切莫让这些脏事污了陛下的耳目。”
宋含竺见他这副水泼不进的样子,自知是劝不住,只得怏怏打住了话头,但胸中却生出一股郁气。
“我恋旧,贪恋往日的情谊。却忘了阿如你是个从不恋旧的人。我对于你来说,岂不也是旧人?何人是新人?你新收的那个宠姬吗?”
她终于亲眼见着宋越北的面上有了波动,那双永远带着几分倦怠的眼睛,完全剥去了所有浮于表面的平静,露出了森冷幽暗的底色。
宋含竺打了个战栗,心中的郁气尽数化为了恐惧与不安,她下意识抱紧了袁莲山。
毫无声响的安静像浓稠的化不开的泥沼。
宋含竺在被泥沼淹没之前冷静下来,“我失言了。”
宋越北垂下目光望着她紧紧牵着袁莲山的手,那是一个很明显的保护姿态。
他对着宋含竺长拜到底,“父母皆已故去,阿如在世间仅有阿姐与莲儿了。先帝与阿如恩同再造。自先帝故去,天下奸贼横行,叛逆增出不穷,忘恩负义之狂徒屡屡反叛。阿如一心只想护住阿姐与莲儿,报效先帝的赏识。为此已是分身乏术。旁人如何能与阿姐相提并论?更何况区区一婢女尔!”
他一向说话都不急不缓,但此时言及先帝与宋含竺却几乎哽咽。
袁莲山伤心的抹起了眼泪,小心的去看宋含竺,“母后,你别生气了。”
宋含竺赶忙起身去扶宋越北,面上又愧又悔,“阿姐从未有过此意,说错话伤了你的心,都是阿姐的不对。阿姐不会说话,可你是我唯一的兄弟,我怎么会舍得伤你?阿如啊,以后这话咱们再也不说了。”
宋越北顺着宋含竺的力度起身,面上亦是动容,“好,再不说了。我永远不会辜负阿姐,阿姐亦不会负我。”
宋含竺含泪点头,“自然。我们姐弟二人要齐心协力扶助莲儿。”
姐弟二人又其乐融融的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放了宋越北出宫。
“如何?人走了吗?”
宫人伏在地上,“禀娘娘的话,奴将宋相送到宫门的这一路上,宋相都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宋含竺坐在窗边把玩着桌案上的摆件,“去查一查,他新得的那个宠姬是什么来头。”
宫人应声而去。
宋含竺向一旁的宫婢招了招手,指着桌上的两盘水果,“一盘送去莲儿的坤阳宫,一盘送去宋相府上。另外再传哀家手令,赐他那宠姬,霞云锦六十匹,金镯一对。”
宫女小心翼翼的瞧了宋含竺一眼,试探道:“那梨襄姑姑那边?”
宋含竺眸光一闪,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哀家这弟弟是铁打的心肠,哀家也是劝不住。但到底有旧情在,你去将刑部李侍郎的夫人明日召入宫中。阿如这里走不通,只能想想别的法子了。暂且能留住梨襄的性命也是好的。”
敬云低声道:“相爷从宫中出来就有些不太寻常,今日还是小心些为好。”
敬冲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前面走着的宋越北,“看着跟往常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敬云摇了摇头,“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更疲倦了一般。这人从宫中出来,可是一句话都没跟咱们说,谁也没多看一眼。”
敬密点头道:“还真是,好像不太爱理人了。咱们这位又不是目下无尘的性子。”
四人揣着小心跟着宋越北回了府中,果然,这人仍是一句话都不说,一进府就把自己关在了藏书阁里。
这里没有任何人,安静的落针可闻,没有人的声音,没有人的视线。
只有一本又一本的书籍静静的躺在书架上等待着他的翻阅,向他讲述一段故事或者道理,甚至于一段在异国他乡游历的往事。
宋越北随意在书架间走动,目光在一本本封皮上滑过,心绪却仍难平静下来。
只是此时没有旁人,他也不用再摆出笑容,不用再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一下午的时间如弹指一挥,转瞬即逝。
“喵~”
顺着声音垂头看去,他看到了橘猫探出的头和一只快速收回去的手。
宋越北从书籍中抽出思绪,捏了捏眉心,“出来。”
橘猫被一脸懵逼的推了出来,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宋越北弯腰抓住橘猫的后颈皮将这一团给揪了起来抱在怀里,“我已经看见了,别装了,赶紧出来。”
又一只黑猫被推了出来,它万分委屈的仰头冲他“喵~”了一声。
宋越北简直给气笑了,“玉鸦。”
他将她的名字咬的很重。
一个脑袋从书架后伸了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盯着他。
果不其然又是她。
不过除了她,府中大概也没有旁人有这样的胆子往藏书阁闯。
宋越北挠了挠怀里橘猫的下巴,“你怎么进来的?”
这守着藏书阁的人刚换了两个,总不至于这两个人刚上任就又学着前头的人玩忽职守。
玉鸦从书架后钻出来,指了指脚边的乌月,又转头指了一下窗口。
宋越北眉心一跳,“你跟着猫一起从窗户钻进来的?”
玉鸦高兴的点了点头,唇角露出一点笑容,真情实意的夸赞道:“你真聪明。”
宋越北得了夸赞并不如何高兴,他真怀疑这人是真的听不懂人话。
“藏书阁不让人进,我上一次已经跟你讲过规矩了。哪有女儿家跳窗的,你跑来做什么?”
玉鸦双目亮晶晶的望着他,“我想见你,就来了。”
宋越北神色一怔,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玉鸦,想不通一个女人怎么能把这么不知廉耻的话说得这么从容。
他心乱如麻道:“你想见我?”
玉鸦点了点头,她有点委屈,“我等了你一天了,从早上就等你,等你,等你。等了好久好久。”
听到她等了他一天,宋越北难以平静的心绪竟平静了下来。
她又看了几眼宋越北,敏锐道:“你不高兴,为什么又不高兴?”
宋越北垂下眼一下下抚着怀中的胖猫,圆圆舒服的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这三只猫,你猜哪一只年纪最大?”
玉鸦看了看脚边抱着她的裙摆在地上打滚的乌月,还有怀里的灵焕,又看了看宋越北怀里的橘猫。
她犹豫了片刻,不太确定的说道:“灵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