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没有仙境(出书版)(76)

想到这次一走,只怕这辈子也不会再来日本,宋爱儿在问了乘车路线后,索性跟着去了离札幌最近的小樽。

小樽的樱花还未开放,天空明净清朗,已无下雪的痕迹。从电车上下来时,宋爱儿还记得掸头发,接着就想起三月末的北海道已经没有多少地方在下雪了。低头看了一眼掌心,果然干净无雪。和她一同下车的本地居民却收拢了一把随身携带的伞,小心地放进包里,喃喃着这诡异的天气。

一起下车的女孩子里,只有宋爱儿扎着蓬蓬的丸子头,看着像个高中生似的。

一群人走过橱窗时,玻璃上倒映出她的影子。宋爱儿看着那个陌生的自己,混在兴高采烈的背包客中间,忽然生出了一点莫名的感慨。这样的年纪,她本该是个才从大学毕业的毛丫头,攒钱来了一次喜欢的地方,这摸摸那看看,眉角眼底都是新奇。

青涩的岁月,茫然的现下,还有那充满希望的未来。多幸福的人生。

小樽是个靠海的小镇,小而温暖。没有大山大河,没有长天落日,最出奇的不过是那一条窄窄的运河。

宋爱儿沿着运河漫步,心里想着事,总有那么一点怔忪,不知不觉就和那群背包客走散了。

好在只要沿着这条运河缓缓地往下走,就会有这个小城市最美的风光。走得累了,她就坐在小樽的运河旁。午后的时光静谧而安详,一如梦中的年少。

两个少年笑着从她面前跑过去,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停下。春雪初融的河水里倒映出两张挨着的红扑扑的脸庞。彼此相视一笑,又飞快地跑开了。

这样的一幕,今生今世,自己是再也不会有了。宋爱儿羡慕地瞧着,忽然觉得很孤单。

她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从这个家辗转到那个家,从这个地方跑到那个地方,是最不怕孤单的。

在印尼挣钱时,因为怕被当地人欺负,甚至从不与人多讲一句话。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今天。

河水中倒映出的宋爱儿,是个孤零零的影子,好像寒冬里街头最后一根被划燃的火柴。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特别希望有一个爱人。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两人安安静静地坐一会。

那是一个什么模样的人呢?他有一张温柔而干净的面庞,眼珠子乌黑,牙齿很白。他笑的时候,一整个世界都亮了。他的肩膀宽厚又坚实,可以让她枕着在颠簸的旅途中睡上一整晚也不自觉。他的手永远紧紧地握着自己,握得紧紧的,害怕会不小心把她弄丢在人群里。

然后,她会告诉他,一点点地告诉他,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上天对这个小姑娘有多不公平。她的母亲被亲生父亲关进了精神病院。她敢怒不敢言地隐忍在另一个家活了下来。跑出去的这些年,吃过的亏,上过的当,差点送命的危险,还有遇到过的好人和坏人。那么多埋在心底的东西,她要慢慢地慢慢地才能讲完。

爱情在她这里,是狰狞的。所以,他要对她好。慢慢地,一点点地,让她重新相信这件事。

不远处,一脸戾气的王邈,看着那个坐在河边笑眯眯的年轻女孩,慢慢地捏紧拳头,克制住心中翻涌如海的狂怒。

三月末的时节,春雪已尽,樱花未开。

偶尔有人从宋爱儿面前走过,也都是一副说说笑笑的模样。人人都是结伴的。宋爱儿看得很羡慕,索性跟在了人家身后。

他们在商店买东西的时候,她在外头悄悄地等,呵一口气在橱窗上,画下一个小小的鬼脸。等鬼脸融化了,这些人也买得差不多了。他们去喝咖啡,她也装模作样地点一杯,坐在离这些人不远的地方,听他们说说笑笑。这热闹是不属于她的,她想要,所以得偷偷摸摸。等这些人走出展览馆时,终于发现了总是跟着他们的她。

其中一个年轻人说:“不好意思,我们……”

宋爱儿点点头:“我知道的。”

再跟,就得跟着人家回旅馆了。她的微笑里有一点难堪和落寞。

王邈在不远处看着,心里忽然痛了一下。从前他总觉得自己是懂得宋爱儿的。因为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也太了解这些人,他们总是围着他转,做的事无一不合他的心意。灯红酒绿,逢场作戏,就这样走了一次又一次的过场,最后成了他的女朋友、好兄弟、合伙人。可是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哪怕起初装得再好,总有露马脚的一天。

王邈受不了那些虚情假意,宋爱儿比那些人都大方,她冲着他的什么来,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所以他才那么喜欢她。

可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这种喜欢会变成离不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垂垂暮色已至,整条运河像是被镀了层淡淡的金色,那个孤独地走着的小小影子渐渐地成了无限金光中的小小一点。她离开了展览馆后,这样地走着,走着,不知要走到哪里,也不知尽头在何处。

他忽然就想这么大步地走上前,拉住这个人的手。一切都不计较了,什么都不要了,就这样一直缓缓地慢慢地沿着这条运河走下去。

他跟着她进了一家卖音乐盒的店,她弯着腰,很认真地每只八音盒前都驻足良久,观察着它的每一下转动。

喜气的招财猫,童话里的胡桃夹子士兵,落雪的圣诞球……八音盒拧开后,音乐都不同。有的就像一条细细的小溪潺潺流在心上,有的是一只小鼓咚咚地敲打着心门。王邈拿起她放下的一只,缓缓地拧了一下,凑近耳朵。

“叮咚”的乐声,像一个闪烁着珍珠光芒的小小的梦。

宋爱儿也自己亲手做了一只。

一个日本的孩子跑到了她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里的小人,好半天才发出一个声音:“Alice?”

闯入仙境的小小女孩在平台上缓缓转动着,一只穿礼服的大兔子摇摆了起来。这是全世界所有小孩子都听过的故事。

宋爱儿拿过小卡片,用力地握住笔,缓慢而流畅地写下这只八音盒的名字: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爱丽丝梦游仙境。)

“很漂亮吧?”她蹲下身,轻轻地拧动那根发条,想让小人转起来。

爱丽丝开始转起了小圈,玻璃球里有细小的雪粒纷然地落下。

孩子听不懂中国话,茫然地看着她,在看到小雪粒时开心地拍着手笑了。

宋爱儿也笑了。

这个孩子听不懂中国话,真好。

拧动的八音盒发条让轻缓的乐声流淌在两人之间。

她深吸一口气:“我是个坏女人。”

“我有一个叫王邈的恋人。我拿走了这个人很重要的东西。”

“我逃到这里,就是为了把它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

“他信任我,我却欺骗了他。”

孩子专注地盯着玻璃球,丝毫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宋爱儿笑着,缓缓把话说完。

“爱情对于我而言,就像爱丽丝的梦境,险象环生,缥缈虚无。把它说给别人听,没有人会相信。到最后,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了。”

“谢谢你听我说话,这只八音盒送给你。”

宋爱儿离开时没有带走那只八音盒。

从小店出来时,小樽的夜空中飘起了雪花。轻柔的风拂起两人脸庞边的碎发,她听见一旁有中国人惊讶地感叹:“三月末的雪花呀。”

北海道的三月末也会下起雪么?那么,春天还有多久才会来呢?

四月的第一天,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抹拭得久了的一面旧镜子,一片挨着一片的薄云放出暗淡的黄色。人站在天际线下的平野上要仔细地去看,才会发觉掩藏在云后的日光。

清晨四点钟,一架飞机缓缓降落在日本新千岁机场上。

王邈从黑暗中坐起,随手拧亮了枕边的小灯,才发觉自己醒在了闹钟铃响之前。

他起身洗漱,一晚的辗转,几乎没睡着。

镜子里的年轻人是陌生的,生出了浅浅的眼袋,下巴上有浅青的胡楂。

翻动时不小心撞到了摆在枕边的一件小东西,吧嗒一声,让他终于收回神。

“成助理?”他对着手机发了一条音讯。

对方发来三个简短的字:“人到了。”

这是一场守株待兔的追捕,目标既是丁大成也是宋爱儿,扳倒蒋与榕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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