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有钱人也怪可怜的呗。”王邈听得一笑,放开她,双手懒懒地枕住头,“穷人为钱奔命,富人为命奔钱。”
宋爱儿觉得这简直是歪理,不过从他口中这么吊儿郎当地说出,似乎也有一点别样的滋味。她问他:“要吃什么?韭菜盒子喜不喜欢?”
“夜里不吃油腻的,下碗面就好。”他说着闭上眼,看样子是真累了。
宋爱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想:这个人,要是永远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王邈被宋爱儿摇醒时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才过去十五分钟梦里却像是睡了一宿。短憩后人的精神格外足,他让宋爱儿再熬个粥,自己跑去浴室冲澡去了。他在浴室里把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声,蒸腾的雾气,浴灯那么亮。可世界却格外安静。王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快要无可救药了。宋爱儿从厨房熬粥出来时,他已经坐在桌边一个人安静地吃了起来。洗了澡的王邈神清气爽,头发湿漉漉的,眼眸也是湿漉漉的。他穿起一件居家睡衣,腰带松垮垮地系着,露出结实的胸膛。
厅里只有筷盘子,相碰的叮当声,王邈耷拉着眼皮把最后一口面吃完,拿起一旁的帕子抹抹嘴,评价道:“味道不错。”
宋爱儿坐在一旁,接过盘子:“我去洗。”王邈看她乖顺的样子,想,这才是吃过苦的孩子才会有的姿态。和他在场面上见过的那些大小姐确实不一样。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他总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宋爱儿洗完盘子回来,先前的睡意全无,大学人撑到了一个极限,总会迅速地变化为另一种状态。就好像饿极了的人会生出虚无的饱实感。她精神,王邈更精神,盘坐在沙发前懒懒散散地按着遥控器看球赛联播。国际台的英文解说流利迅速,他起先以为她不会明白,谁知道她看的津津有味。王邈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地问:“打过马球?”宋爱儿没搭理他,还在看球赛,“嗯”了一声:“从前看过一场。”王邈起先想嘲讽,转念一想她的经济实力还没有闲情逸致到去看马球赛,也不知是她的哪个男人带她去过。这么一想,笑容也就颇有些不起滋味。宋爱儿回过神来,丢下遥控器,双手环抱着他:“吃味了?我真去看过马球赛,不过是在观众席上做服务生。哪天你带我真见识下呗?”王邈一捏她的脸:“用不着等哪天。再过几天就有一场,场面还挺大。不少明星也来。”宋爱儿起先还挺高兴,渐渐地却生出一丝犹疑。王邈看在眼底,不露痕迹的解释:“到时让丁大成领着你坐吧,场面上熟人多。”顿了顿,“咱们这关系可一早就说好了,不能让别人知道。”宋爱儿低着头,仿佛只是颤了颤睫毛,很快拾起遥控器换了个台,轻松地说:“我知道,你那会所开幕之前,我不会在人前露脸机会的。”他们看球赛喝啤酒一直到凌晨三点多。王邈揽着她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宋爱儿丝毫没有睡意,只是微微闭着眼,仿佛养神一般将头一歪,依靠在他的肩上。这个姿势却很难入睡,过不了多久人的手臂就会麻,脚就会僵。她在王邈醒之前不动声色地起身,给他盖好了薄毯。室内温度是自然调控,所以即使进了十一月也不会感冒。她披上一件紫纱披风,一个人跑到了露台上。露台上原本种了几盆白丁香,那是一种很美的变种花,开得最漂亮的时候,密密簇簇地挨着,像是琼云堆雪。王邈和她说过一回,所以她记住了,想着不知明年五六月是否还能站在这里再看一看它。她从凌晨四点一直站到七点,天渐渐亮了一些,困意像是莫名退潮的潮水又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宋爱儿还是不睡,她怕自己一睡,就会睡到午后四五点去,睡的昏天黑地。熬了一夜的女人的脸是最难看的。可是不怕,从七点到十点,她还有足足三个小时的时间。王邈的房子里没有梳妆台,她在洗手间的大镜子前一笔笔地描眉,上装,直到把瑕疵掩盖得毫无痕迹。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宋爱儿出发去见丁大成。
后来丁大成总是会想起那个十一月的清晨,那个叫宋爱儿的女孩就那么坐到了他的对面。早上十点的阳光的阳光爽朗地照在她的额头上,女孩的眼里一片明净。
丁大成想,这样的女孩怎么会和王邈在一起?
宋爱儿先开的口:“丁秘书,会所的筹办工作怎么样了?”
她叫他“丁秘书”,神情没有异样,显然是想把两人初识的那段尴尬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丁大成没接她的话,低头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她拆开看了一眼,脸色在一瞬变了变。信封里是一张门卡和一份写字楼顶层的过户证明。
她一直低着头,丁大成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宋……”
“别见外了,叫我爱儿吧。蒋先生私下就这样喊我。”宋爱儿重新抬起头,笑了笑,明净的眸子里似乎没有一丝异样。
丁大成也笑了笑,笑容很温和。
偶尔有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服务生,大约都把他们当成一对恋人。丁大成眉宇温柔气质沉稳,宋爱儿年轻貌美,这样的一对真是佳偶天成。
有人上前推销玫瑰,丁大成还没说什么,宋爱儿随手取过一支,放在鼻下细细地嗅:“好香。”
丁大成于是掏钱付账买下。这个善意的举动让双方的情绪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冲。她把玫瑰漫不经心地放在桌边,“丁秘书,蒋先生之前从没和我提过你。一见到你给我这个,都蒙了。”
丁大成说:“事实上,我曾向蒋先生提到过你。”提到她,不过是他的例行公务而已。王邈的事,从公到私事无巨细,他都要向蒋与榕汇报清楚的。
宋爱儿猜到了这只言片语背后的秘密,微微一怔,才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这样……他知道吗?”
他们彼此都知道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只心照不宣。
沉默片刻,丁大成这样回答她:“我从大学毕业出来,一直做到现在,全靠蒋先生的提拔。”
宋爱儿默然。
丁大成又说:“说实在的,我不清楚你和蒋先生私下有什么交易。不过站准了一边,就不要倒戈。这两人里无论哪一个,捏死我们这样的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宋爱儿低头啜了一口咖啡,笑了:“富贵险中求,我不怕。”
丁大成有心想对她多说几句,抬头见她笑靥如花,在暗淡的阳光下明媚潋滟,几点细小的金光跃动在她的额头,仿佛攒出一小点金花印在脸上。这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才会有的果决。他把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王总是一个特别清醒的人,他心底其实什么都知道。”
宋爱儿抬手拢了拢长发,仿佛将这话听进了耳里,可是毫无表情。过了一会儿,她才问:“会所运营之后,我负责的是什么业务?”
丁大成说:“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你是王总额外关照的人,可以自己挑选轻松的工作。”
宋爱儿想了片刻,心中便有了计较:“其他的我也揽不下,把卖酒这块交给我吧。”
她一开口要的就是最得利润的业务,丁大成也笑了:“这不成,这些早已经有了负责人。”
宋爱儿“嗯”了一声,态度却是漫不经心的,“除了酒水,其他的我一概不要。”
丁大成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过了一会儿,他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王总那边需要提前打声招呼。”
宋爱儿笑眯眯地答应下来:“行,这事儿我自己开口。”
她在丁大成面前装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并无太多把握。就像丁大成提醒她的那样,王邈是一个看什么事都看得特别清的人,披着纨绔的皮,揣着狐狸的心。
这天她回去时王邈已经走了,接下来的几天,他也没有再回公寓。
宋爱儿每天该吃吃,该喝喝,闲来无事还烹些养颜粥,摸了满脸面泥坐在沙发上看球赛。他没给王邈打电话,甚至连短信也没发一条。王邈告诉过她,自己最烦女人查岗似的守着不放。宋爱儿想,他之前的正式女友个个非富即贵,想必是大小姐脾气,让他真正伺候得烦了。这样无所作为地等了四天,第五天王邈终于回来了。
他的样子疲倦到了极点,下巴生出的浅浅胡渣也没剃,身上还穿着正装。扯掉领带,王邈倒头就睡在了床上,直到傍晚六点左右被一阵清粥的香气弄醒。他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从身后抱住正握着一只勺子在缓缓地搅动粥的宋爱儿。宋爱儿偏过头,瞥他一眼,低低地抱怨了一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