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到时候了?东昇帮想要拆伙,不到一个月,陈君诺被设计进了牢狱,紧接着栽赃沈桀杀人,现在又要除掉他和张远志,如此一来,东昇帮稳稳落在文冠木手里。
可是,师叔怎么会对自己人动手……郭南星忽然想到,他师父陈道年死后,沈桀曾一度怀疑其病逝是另有隐情,如果这个隐情……郭南星不敢再想。
也许方海桐的意思是再观察观察呢,他站起身在屋里踱步,他必须要去一表忠心,现在文冠木是他唯一的后盾了,这是他的救命稻草。他站在裂缝两边,现在一边塌了,他半只脚踏在悬崖上。
他正要出门的时候,忽然驻足——这盘录音带是谁寄来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想到这心更慌了,郭南星本是一个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过日子的人,他期待着拿死工资过日子,师父和师叔和和睦睦,从没想过争斗,现在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了。录音是偷偷录的,肯定不是文冠木,会不会是沈桀?
门外传出窸窣响动,郭南星下意识躲到走廊后面,听到儿子欢快的笑声之后才走出来,望过去是妻子带着五岁的小儿子从菜市场回来,菜篮子里是丰盛的蔬菜水果,还有一条牛里脊。
“爸爸!”小孩跑过来抱住他,“今天遇上了一个好看的小哥哥,他送给我们一块肉呢!”
“小哥哥?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郭南星一连串的发问把孩子吓住了,看到儿子忽然变了脸要哭出来一般才意识到失态,急忙放缓了语气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郭夫人将蔬菜放到厨房,挽起袖子来:“说是你同事,说话油腔滑调的,问你最近忙不忙,是不是经常和人聚会,怎么总是约不到你。”
“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话,你这人脾气怪,哪来的朋友,天天在家待着。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最近不要到处去了,不太平,不太平。”
张石川和沈濯并排坐在沈家祖宅垂花门下面,倚靠着紧锁的红漆木门。张石川叼了一根英国拉斐尔牌的滤嘴烟,淡淡的云雾围绕着他周身,沈濯心里犯瘾,但是答应了齐修远戒烟就要说到做到。
方才父亲是真的慌了,一向好面子的沈牧威竟然对张石川用了“请您”二字。沈濯本以为父亲不喜欢江湖出身的儿媳妇,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既然进了沈家的门就是沈家的人,怎么会看着陈君诺受苦。
再说,是面子问题。
张石川再三保证早日抓到真凶,沈牧威还是不放心,嘴上说着出去散散心,其实沈濯猜得到,父亲是要去找他平日里交好的朋友,放下一身的骄傲,去求人。父亲变了很多,也许是年纪大了……
“你怎么想的?”张石川将烟踩灭了,皮鞋捻两下。
沈濯胳膊搭在膝盖上,托着腮,望向窗外的杨树,新的枝丫顺着墙头长到沈家里面来,春风送来的花粉落在枝头,彼此交融,孕育着夏天的繁华——一个好似太平盛世的虚假繁华。
“东昇帮在前清就严令禁烟,曾在泺城码头学林则徐虎门销烟。若真的不能证明清白,怕是要沦为百姓唾弃的恶人了。二嫂定是要气急败坏……往坏了想,坐实了走私罪证不过是三年牢狱之灾,她出来后不得打死我……不行,我得让我阿姐写几篇文章引导舆论……”
“有没有人说过你挺欠揍的?”
“那你得排号了,”沈濯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他这几天过得很不好,几乎没怎么睡觉,眼圈下面有些青紫,胡茬也没刮干净,“省里那位专员对韩金的死怎么看?”
“一韩金知道真相,你杀人灭口;二韩金是棋子,你弃车保帅。我被陶岷从调查组踢出去了,你不是不清楚。”
沈濯瞥了他一眼:“怪得了谁?你非得挑这个时候去翻陈年的案子。不过我帮你这么大的忙,你不得正式谢谢我?咱俩这也算是患难与共、冰释前嫌,以后联手合作直面共同的敌人,行不行好哥哥?”
“我们是彼此利用的关系,你要是犯事我一样把你钉死在青露桥监狱,”张石川推开他凑近的脑袋,“傻弟弟。”
那是关政治犯的。沈濯到底没敢说出口。
“师叔,这个月夜总会的账目,利润比之前少了大概两成,”郭南星将账本放到文冠木的桌上,被对方手里的金怀表晃了下眼睛,屈起食指揉了揉,紧接着开始表忠心,“师叔,小师妹最近的事情惹得东昇帮名誉受损,全凭您力挽狂澜——”
他谄媚的话还没说完,文冠木抬起手打断他:“没什么事就回去吧,等我看完了账本给你打电话。”郭南星一愣神没有回答,文冠木咂咂嘴,不耐烦的表情挂在脸上。
他本来就是个粗人,现如今没有傅川芎明里暗里的帮衬,更是泛滥着江湖气息,都快和城外徒骇寨的土匪有一拼。但是和徒骇寨寨主徐钟不同的是,文冠木并不是一个真正讲义气、说到做到的人。
只要旁人不知晓,就当没做过。
郭南星害怕自己成了乱坟岗的无名尸。
“师叔……”
“你啊,”文冠木把怀表放回去,从抽屉的犄角旮旯里摸出两个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这个给你,这几天停工,老实在家呆着。”
郭南星只得接过来道谢,往外走。文玩核桃是什么意思?他一向喜欢收藏,知道这种叫做鸡心,纹理还算是细腻,边缘薄,两边的半突连到尖儿上。文冠木送他个鸡心核桃是何用意,莫非说他鸡贼有二心?
鸡心在四大名核里面属于比较阴柔的一款,可能是在提点他左右逢源没得好下场,必须要果断选个主子?
2.交涉
最后还是没有听文冠木的话,郭南星按照他日常的安排回到夜总会的时候,却发现背后多了一些怪异的眼神,还有不少窃窃私语。他拦住正带着一帮小弟往外走的马蔺问道:“小师弟,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撒开撒开,把你爪子拿开,”马蔺一蹦三米远,“滚一边玩去。”
马蔺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西式的旋转门之外。工人正在试新装的彩灯,一亮一灭,红黄蓝绿的灯光闪得郭南星有些眩晕。他额头冒了些虚汗出来,录音带里面的声音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处理掉……
他是有几天没见到林隋了,那个有点小聪明但是没什么城府的外门弟子,该不会真的因为目睹了方海桐杀人而被灭口了吧?
郭南星走出夜总会的时候双腿有些打颤,一出门带着凉意的春风吹过额头上的冷汗又是一个激灵。他感觉到身后有眼睛,不是方才那些员工瞧热闹看着他的眼睛,而是有人在紧紧盯着猎物。
他抄了小路回家,反锁了门窗拉上窗帘,拿过电话迟疑了片刻,开始转动拨盘。半晌对面接通了:“您是?”
听声音是他要找的人,他便直截了当:“是不是你给我送的录音带?”
“郭师兄啊,您这话什么意思?”沈濯用肩膀夹着听筒,对正在练习拆枪的陈君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收到了对方的一个白眼,于是无视掉,“我过春节的时候送您的应该是狼毫毛笔。”
“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做出这种事,”郭南星紧紧握住电话听筒,手指关节处泛白,“我想单独跟你见一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今天晚上八点,就在东昇帮老宅后巷的那间仓库。”
老宅有个不为人知的后门,他偷偷溜出去,应该没有人会发现。
沈濯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但是把握住了语气,还是带着半分困惑:“行,听师兄的。”他将电话放下,一抬腿碰了碰蹲在茶几前面的陈君磊,说道:“来活了,今晚陪我去一趟老城。”
“来活了?”
陈君磊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对得起旁人叫了二十年的少帮主的名号,谁知道这个冒牌的姐夫竟然让自己大黑天的趴在屋顶上盯梢。他怀里揣着从黑市淘换来的一把勃朗宁,擦了擦脸上蹭到的灰,在心里无数遍骂他。
沈濯等在已经荒废的仓库里,屋里满是灰尘,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地上是陈年的报纸,曾经用来包住脆弱的陶瓷或者珍贵的书籍,现在被人揉成一团扔在角落里。沈濯去瞥了一眼,是五六年前的《黄河日报》,那时候沈筠还会亲自去跑小新闻,什么烧饼铺被盗、养鸡场开业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