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折腾老子是不是,”张石川站起来抓过衣架上的外套,把黑色的大檐帽盖在脑袋上,“我去抓人。小高去工人宿舍,现场保护好了谁都不许进去,云浮,你去电话局查查这几通电话都是哪来的。”
时间太巧了,张石川嗅到了圈套的味道。更何况他知道现在的沈桀其实是他那个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弟弟,最多就是小偷小摸,做不出杀人还能镇定逃跑的事情来。
公寓和别墅都扑了个空,张石川必须亲自带队,先专员一步抓住沈濯才能保证不节外生枝。好在手下报信,说沈濯的车停在沈家祖宅附近,他急匆匆赶过去,却发现这里不仅仅有沈濯的车。
所以在副市长从中堂间的麻将桌前站起来厉声问他搞什么的时候,张石川有一瞬间是大脑一片空白。杀了人,或被人冤枉杀了人,怎么还敢往家跑,往家跑不止,还非要和达官贵人待在一起打麻将。当庭拿人,多掉面子,也不怕他爹再气晕过去——也好在他爹先回去休息了。
沈濯坐在一边的木椅上,见到张石川没有一丝的慌乱,气定神闲站起来,问道:“张局长兴师动众来我们沈家,莫非是贱内的案子有了转折?方才还和李叔叔说,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好企业,偏偏被小人抹黑。”
“到底怎么回事?”李佰新也不是什么关心群众的好官,只是刚才沈濯提到可以让青莲月的班子单独给他演一场,心里高兴得仿佛开了花,现在却被张石川一铲子连根铲走了。
张石川惹不起姓李的,泺城三个副市长,刘天顺垮了台,劲头最盛的就是他:“沈桀,有人举报你跟两个小时钱城北区工人宿舍一起枪杀案有关,我们现在按照民国法律……请你协助调查。”
他硬生生咽下去“逮捕”两个字,沈濯聪明到每次都能脱身,而他也不想在副市长面前戴上抓错人的帽子。
沈濯掸了掸马甲上的灰尘,剪裁得体的西装衬得他更像是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少爷:“张局长还请说清楚,我怎么会和枪杀案扯上关系?更何况是城北区那么远的地方。”
张石川整了整帽子让自己看起来更公事公办一些:“有目击证人声称,枪响之后看到你从被害人的房间跳到楼下的花丛。”
“你说案发时间是两个小时之前,”沈濯看了一眼钟表,现在将近晚上十点,“可是我今日傍晚便回家招待客人,一直陪着几位叔叔阿姨打麻将,可是一次都没有出去过。”
张石川瞳孔微缩。
李佰新还没说话,他夫人先开了口:“是啊,沈公子方才刚刚胡了一把,这才下去休息。”
一直不说话的刘云娅自认终于摸清了事情原委,跟上一句:“怎么,就看着我们家元烈好欺负,天天来沈家闹事?上次的事情我可还记得呢,不知道你家老爷子怎么跟我们道歉的吗?”她跟李夫人关系一向很好,但是常见不上面,好容易得到机会打几圈麻将还要被人搅和,实在是气不顺。
沈濯向前一步,换了副温和的语气说道:“张局长怕是收到了错误的情报,不过这份不可放过一个的精神可嘉。我送送您。”他给了张石川一个台阶,张石川不解也得接着,随他走到屋外。
刚刚出了内院,张石川一把抓过沈濯领子将他按到墙上,喝退周围的属下,压低了声音问他:“死者曾经用他家的电话向警局报案,说仓库有鸦片。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人?”
“您是认为我能操控副市长给我作伪证?自然不是我做的。”
“你认识韩金吗?”
“没听说过。”
张石川读书的时候学过犯罪心理学,但是他看不穿这个撒谎成性的骗子。如果一个人杀人后能伪装成这样无辜,听到死者名字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撼,那他一定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
“我,”沈濯忽然开口,“我二嫂没受欺负吧?”
“你们自己安排进去两个人保护她,你问我?”张石川松开手拍了拍他已经被弄褶皱的衬衫,“你若是能把那三本伪满洲通行证提前交给我,我帮她安排一个单间,省得跟逃难路上杀了丈夫的婆娘住一起。”
“这算是交易?”沈濯从口袋里摸出三本蓝色的小册子,举止还有几分恭恭敬敬的意思。
张石川接过来,果真和真的一样挑不出破绽:“你这是料到我会来抓你?”
“怎么会呢,我又没做错事,只不过是凑巧了,刚刚做好,”沈濯露出一个点到为止的笑容,“劳烦张局长多多照顾我家嫂子。”
“你真觉得人黑帮大小姐需要我照顾?”张石川用鼻子出了一口气,他注意到沈濯手掌干干净净,没有包打听所说的一身伤痕,更是相信他被人陷害了,“你惹上的仇家不少,小心点别死了。”
沈濯不再说话,笑着送客。冯姨关上沈家的大门,忙不迭过来扶他:“少爷,今晚这事……”
“嗨,这个年月哪里都不安生,咱们泺城能有张石川这样,至少还按章办事讲证据的,倒也算一件幸事,”沈濯摆摆手靠墙站好,头顶的月亮很圆,他们都说家乡的月亮最好看,是真的,“冯姨,我出去一趟,不用留门了。”
第十二章 替罪羔羊
1.分歧
陈君磊急得在屋里转圈,看到沈濯放下电话立刻跑到他面前,连声问道:“怎么样?姓张的怎么说?什么时候开庭?你说话啊!”
“别吵,”沈濯不习惯站得这么近,后撤半步,“报案人韩金死了,而且在他家中发现了不符合收入的巨额法币,省里来的人觉得有蹊跷,张石川正在顺着韩金查下去,也许能发现是谁陷害的二嫂。检察院定的期限是四月底,你这几天该上学上学,不需要你操心。”
陈君磊抱着手臂骂了一声:“你怎么也学我姐姐管我了?还真以为姐夫啊?”
“我是你——”沈濯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师娘”,后来意识到性别不对,“老大,你不是说以后我就是你老大了?出尔反尔啊大少爷?”陈君磊自知理亏,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沈濯拍拍他肩膀:“期中考试考好一些。东昇帮那边张远志看着,公司有我和江锦,出不了岔子。”
“你信张远志那个墙头草?”
“我知道他和文冠木绝对不是一路人就足够了。还不去写作业?我让兮城给你单独补补课啊?”
郭南星摸出钥匙打开家门,没有听见妻子炒菜时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也没有看见小儿子摇摇晃晃跑出来叫爸爸。他心里忽然一阵恐慌,韩金死后他一直担心有人报复,但是无论警察如何全城搜捕,他附近永远是风平浪静,静得蹊跷。
他不是个持枪杀人的主,韩金的死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他知道动手的是方海桐,文冠木越过他直接插手这件事情,到底是因为担心节外生枝,还是对他的不信任?
林隋分明看见沈桀跳窗而逃,凭借他和警局的特殊关系,可以算得上铁证如山,张石川不会空手而归没抓到人。莫非他们联手了?有人说张石川和沈家是近亲,也许为了共同的利益……
他一路走到书房一路快速思索,大衣放到衣架上的时候碰到了书桌上的一个小包裹,纸盒子应声落地打断他的思绪。
他没见过这个被油纸包住的盒子。
凑近了听没有任何声音,闻着也只有廉价油纸的腥臭味。郭南星将包装拆了,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盘录音带。他在东昇帮负责记录存档的,家里富余一台录音机,便从床底下拿出来,扫了扫灰尘,将录音带放进去听。
磁带唰唰转了半分钟才出来一声音响,嗤嗤啦啦不是很清楚,但郭南星认出那是方海桐的声音:“他死了,郭南星派到警局做包打听的林隋目睹了全过程。他举报的沈桀,但是也看到了我下楼。”
林隋在杀人现场看见了方海桐!郭南星后背瞬间冒了冷汗。
录音带里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文冠木一贯的土财主语气:“不放心就了结了他,东昇帮的‘仁义’规矩不是给小喽啰用的。”
“若是他告诉了郭南星?”
“郭儿最近和陈家那边有来往吗?两颗墙头草,一个他,一个张远志。”
“我明白了。”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方海桐明白了什么?文冠木是打算像了结林隋一样杀了自己?不不不,郭南星攥紧了手里的耳机,铁线硌得他生疼,文冠木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他也解释过投票的时候所虑颇多,怎么会因为这个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