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是个好人,就算被查出来了也是有户籍有身份的好人。”沈濯从怀中摸出一根金条推到班主面前,果不其然听到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还伴着刘云峭一声轻蔑的方言,大概是在骂人。
沈濯笑着看班主收下那根金条,将花生皮扔到桌上站起身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愉快,愉快,”班主赶忙握住了,“二十七号晚上天津的洋人派车来接,您让您朋友提前来候着就行,就是您得提前让他打点打点,不用太多,意思意思就可以。”
沈濯道了一声“明白”,随后带着李刀、李枪离开戏园子。
刘云峭从戏台上走下来,满脸不悦说道:“他这种心机深重、不讲情义的小人,指不定怎么背后捅刀子。咱们还差他这几根金条吗?大不了——”他话音未落只听见班主猛然拍桌,吓得住了嘴。
“大不了什么,”班主站起身,唱老生出身的他身材魁梧,不怒自威,“你以为现在还是十年前,座无虚席?还是五年前,你只要学女人卖弄卖弄风骚,就有无数的财主找上门?你有名气,是,有名气,报纸上都是你的艺名,但你给戏班赚了多少钱?师兄弟们吃穿用度不需要钱?场地、戏服、锣鼓不需要置办?师父千辛万苦捧了一个角,是让你养活戏班的,不是让你自己丰衣足食便够了。”
刘云峭被他数落一通满脸通红,低声辩驳:“世道不好罢了……”
“那年我发高烧,医院的西药十块钱一盒,师父凑了半天之后,他们说,特供药需要批条子,得花二十块钱好处费,”班主攥着椅子扶手,指节几乎发白,“因这二十块钱,我倒了嗓子。”
“师兄……”
“我要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都捧成轰动一时的名角,才能不辜负师父临终嘱托。这根金条,足够在天津卫多留一个月,租最好的戏园子,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班子的京戏。”
沈濯站在公寓楼下,犹豫到底要不要上楼。一方面齐修远自作主张替他认错,太丢人,另一方面,他耽误了吃晚饭,不知道陈君诺有没有给他留饭。寒冬腊月在外面站着也不太好受,沈濯转身跑到街对面的店铺里买了一笼笋丁肉包子,坐在店里慢腾腾吃着,等陈君诺房间的灯关了才站起身。
“好久不见。”他对面忽然坐了一个人。
四个肌肉猛男瞬间冲出来,把沈濯也吓了一跳:“你们他妈的不下班吗?”缓了一下他才继续道:“出门口等着,别让别人进来。老板,麻烦你把休息的牌子挂出去,这里有几十块钱,你收着吧。”
“我来到泺城之后,才知道原来你的家乡在这里。沈家有百年基业,但是沈二少爷一直在泺城活动,我想,当时在香港的,应该另有其人。”
“我不是说等我去找你吗?”沈濯把剩下半个包子往自己这边扯了扯,做出一副无奈的神色,缩着肩膀,“其实吧,这也是为你好,你瞧瞧我这四个保镖,说是保护我的安全,其实是监视,发起狠来连我都打。你看我这脸上,还没好呢。我现在也是被逼无奈,没钱没权还要寄人篱下,老朋友拉一把?”
“朋友?你想拆我的台是真。”
“老癫,这就没意思了啊,当初若不是我拉着你跑出暗房,英国佬的子弹早就打到你身上了。”
“但是我也失去了照相馆——我叫娄定,不是老癫,”他仔细一回味,北方口音说出来这个名字更让人遐想连篇,“还是叫老癫吧。你想跟我合作,是不是得拿出什么诚意来?”
沈濯立刻摸索身上的口袋,最后几十块钱都给了老板,一时间还真没拿出什么——他随身的公文包里有一瓶白酒的样品,原本打算哄齐修远喝了灌醉他,现在只能拿出来摆到老癫面前。
“这是什么?”老癫接过来打开,凑近闻了闻,“普通白酒?”
沈濯看着根本不怎么值钱的二两白酒,除了酒瓶花里胡哨没别的卖点。他忽然想到老癫作为拆白党,俗称八仙王爷,只擅长做戏骗人钱财。“你看这个酒瓶,它是我仿造乾隆年间景德镇官窑所造的五彩开光麒麟稳凤尾瓶所造,只要做做旧,加上一枚官印,即可说是乾隆年间的宫内藏酒。”
老癫不置可否,他只能看出这瓶子是乾隆五彩斑斓的风格。沈濯看他犹豫主动起身,殷勤地拿过白瓷酒杯,给他倒了一杯。老癫半信半疑接过来,一饮而尽,咋咋嘴:“不怎么好喝。”
“乾隆年传下来,除非是女儿红,否则早就没什么味道了。”沈濯继续给他添上。
老癫喝了两杯,忽然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他试图抬手,但是没办法使出多少力气,胳膊软乎乎像是死鸡的脖子一般:“你,你下了什么药!”
“在酒杯中撒了一点点白龙须,不是毒药,”沈濯一改殷勤神色,挺直了腰杆将那瓶酒拿到近前,倒进自己的杯子里,拿起来细细端详,“只不过你要不跟我说实话,外面这四个保镖发起疯来不认人。”
老癫怔了一下,说道:“怪不得他们说你不简单。”
“唉,谁说的?”沈濯忽然好奇,但随即意识到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立刻正色道,“前几天你派人从城外运送一批伪造的古董入城,为了让人信服甚至真的挖了几个土坑。只不过这些人入城的途径是我安排的,这些古董我也看了一遍。”
老癫想要站起身,但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那里面有一副贵妃像,仿唐制,与几个月之前安德仿制的一模一样。”沈濯故作凶狠一拍桌子,酒杯竟因震撼碎成无数片,倒不是沈濯力气大,而是真的太劣质。但他也正好借此涨势:“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癫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个纨绔公子哥发火,又怕下一次被震碎的是自己脑袋,立刻说道:“行,我说。安德老头帮广东的黑帮仿造贵妃像,我和水妹、阿黄帮他打下手。阿黄学得精,我们一合计,就偷偷私自仿制了七八幅,为了试水放了一张到黑市。”
“你们——”沈濯忽然停顿,“等等,这么说黑帮追杀安德,可能以为他把真品放到了黑市,因为他们不能确定手上的是真品。买家那边,也有可能误以为拿到的不过是仿制品。”
“本来拿到的就是假的。”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一个举动,安德被人赶到越南去了。”
“白人鬼佬那么多钱,活该,”老癫呸了一声,“我们第一幅挂出去立刻就被人买了,本以为消息没有走漏,谁知道忽然来了一群人闯进我家里,水妹、还有其他兄弟全都……就我一个逃了出来。”
“他们拿走了假画?”沈濯估计,如果画上有玄机,他们一定会把这些仿制品全都收走。
“没,看了一眼就撕了,我过了半天才敢从衣柜里爬出来,准备回祖籍辽宁,但是半路没钱了,”老癫一撇嘴,“那些人也不好惹,日本鬼子,拿着武士刀哇哇呀呀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日本人?真的是日本人。他们在交易的时候见过老癫,查到了老癫私自伪造贵妃像,会不会其实是跟着老癫来到了泺城?拜伦只是个意外,这些日本人也许是歪打正着。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沈濯被人暗中调查,不管是黑市还是警局那边都没有消息。他一直的担心也许是虚惊一场。
沈濯没有说话,半晌从怀中摸出徒骇寨劫来的法币——经过沈濯的提点,张石川已经找到了鉴别的方法并追回了大部分的假钞——他将钱放到老癫面前。
老癫看了一眼,说道:“你问我干什么?这是你的专长。”
6.专长
“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认识的人里面能做成这样的只有安德,”老癫低头看了看,“这种油印技术怎么也得花几百大洋才能搞出来,你看我有这个钱吗?”
“确实不像,”沈濯将上半身靠在椅子背上,拿着那张假钞对着头顶的灯光晃了晃,虽然缺少真实法币的立体感,但是油墨印刷没有一丝一毫的错位,“不管是谁,现在警局查得这么严,应该也跑了。”
老癫立刻点头:“是吧,那你还不把解药给我!”
“没什么解药,一个小时药效就没了,”沈濯把还没凉透的包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没有写名字的债券,含糊不清说道,“你拿去兑了,一半回老家找个正当活计,另一半分给水妹他们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