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圆盒里装的正是颖王转交给他的,莫桑玛卡的银锁。听闻此言,常歌转言道:“此物乃我一友人所有,方才甘姑娘也看到此物是从我袖中掉出,你怎么空口说此物是你的?”
“墨……”他手上满是鲜血,将整个银锁涂得斑驳,“是我的名字,我叫林子墨。”
银锁正中央,的的确确刻着一个“墨”字,但他叫什么名字,这个墨字同他有什么关系,单凭空口一张,也说不清楚。
地上那人咬着牙,从脖中掏出一根红线,他艰难扯至末端,红线上竟穿着一银色叶子。
林子墨将圆盒按开,费力想将银叶对准锁眼,无奈他神色恍惚,手指更是颤抖不止,常歌一把夺过银叶对准锁孔,只听“咔哒”一声,那银锁轻巧弹开。
银锁打开,其中是一镂刻精美的花朵,另一面则是一铜镜,恰巧映着银色花朵。
莫桑玛卡明明说,银锁里是药王谷所在地,可常歌遍寻一番,整个银锁再无任何印迹、提示或是标语。
那银锁被人一把夺了过去,林子墨死死攥紧银锁:“我有钥匙,这下你可信了吧!我倒想问问,这锁,咳咳,这锁为何在你手上!”
他既然持有钥匙,说不定是莫桑玛卡的旧识,最不济,也当是同一个寨子的人。常歌对这人稍稍放心:“这是我同莫桑玛卡分别前,他要我保管的。”
那人忽然强挣着要起身,怒道:“你……你既然见过他,为何不拦住他,亏你……还谎称是莫的友人!”
常歌心中有愧,只低声道:“我也是……今日才得知。”
直到楚王大婚礼成,携着“颍川公主”上了礼车,常歌才发现,那位惟妙惟肖扮做颍川公主之人,正是莫桑玛卡。
无怪乎当初莫桑玛卡来襄阳,需要守城都尉夏天罗亲自迎送,无怪乎他那般胡闹折腾,祝政对他却无半句怨言。
地上之人忽然猛地咳出口血:“是我……是我对不住莫,我只恨,一刀没能捅穿他的心。”
常歌瞬间警醒:“你说什么?谁的心?”
林子墨撑着地,他每一次呼吸,侧腹都涌出大股鲜血,他拗出个古怪笑容:“还能有谁,自然是楚王。”
甘英被这消息吓得一滞:“今日,可是楚王大婚!”她很快反问,“刺楚王是巨子令么?为何我从未听巨子说起过?”
林子墨苍然一笑:“这不是巨子令,不过……是我自己想杀他。可惜,可惜我没能杀成,还被他反捅了一刀!”
常歌被这消息冲击得瞬间失神。
楚王被刺,婚礼、盛宴肯定当下大乱,先生苦心经营的一切,竟被此人砸得粉碎!他猛然揪起这人领口,那人却同软泥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甘英瞬间嚷嚷起来:“你做什么,他都伤成这样了!”
常歌按着最后的火气:“盛宴如何?百姓如何?司空大人如何!”
林子墨冷笑一声:“一团乱麻。”
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他被打得脑袋一偏,口鼻处更是涌血不止。
常歌揪着他的衣襟:“你知不知道此事牵涉多少人,又筹备了多久!即使那楚王再恶毒再可恨,你为何要挑在今天!百姓惶恐,黎民何辜!”
“我没多想!我本是,本是要刺杀那位礼官,可我看到莫他……”
礼官,自是祝政。
一股怒火噌地腾起:“混账!”
林子墨被一拳打在了地上,此时常歌什么都顾不上,猛地推门而出,这一推,听得“哎唷”一声,姜怀仁揉着脑门在门口转成了个陀螺,却被常歌猛地掀开:“让开!”
姜怀仁朝他背影扯着嗓门嚷:“将军可是要去寻先生,待我一起!”他慌慌张张将白苏子推进屋内,朝甘英比了个手势,二人一道追了上去。
*
此处距清灵台和宫城门尚远,街上称不上是一团乱麻,反倒空寂的可怕。
眼下常歌顾不上去看热闹,听林子墨所说刺杀之事,他满心挂念祝政,只急着要找到他。
常歌在屋檐上数个起落,远远地将姜怀仁甩在身后,很快便回了归心旧居,只是里面空空荡荡,先生并未归家。
他来回找了许多圈,确认没有遗漏之处后,这才自前门出发,打算到喧哗处一探究竟。
常歌刚阖上大门,回头就见着一玄色马车停在身后。
一只素白的手打起帘子,缝隙间露出祝政清俊的面庞,他稍稍朝常歌伸手:“小将军,快来。”
第72章 从伯 一吻将军忘语。[二更]
常歌行至车前, 祝政一把攥住他的手,将他拉了上来,一阵入夜的凉气随着车帘掀动挟裹进来。
祝政只道“五月间了,去了何处, 手这样冰。”边紧紧攥住他的手。
祝政个头高大, 所乘车马需均为定制, 比寻常车厢大上些许方能施展开来。眼下这个眼生车厢只寻常大小,祝政只能勉强躬身, 一个人便将车内视野遮挡得严实。
“在江边上待了会, 先不提这个……你还好——”常歌这话还未说完,直接哽在喉中。祝政稍稍退开些,露出了身后坐着的人。
冀州公祝展满目慈祥, 只笑看着常歌。
原被攥住的手猛地抽开了,常歌莫名心虚,干巴巴道:“见、见过冀州公。”
难怪这玄色车马常歌看着眼熟,原来是冀州公祝展的。此人乃祝氏公族, 封地冀州,人称冀州公。他实际上是周闵王同祖堂兄弟,算起来,祝政当称他一句“从伯”。
“坐, 先坐。”
常歌小心翼翼坐好,两手更是端正置于膝上。祝政见惯他无法无天的样子,忽然见他如此,倒被逗得好笑。
车内铺着上好的软垫,表层还是蜀锦制的, 常歌却如坐针毡,一面想乱动几分, 一面却僵着身子处在个泰然的坐姿,他正局促,却听冀州公道:“你方才,唤的不对吧。”
常歌整个脊背都针扎一般,愈发恭敬行了一礼:“属下常歌,见过冀州公展。”言毕,便要抚袍行大礼,冀州公赶忙将他臂膀扶住,他手上略微施力,将常歌扶坐回去。
常歌愈发不得其解,绷在行礼的姿势没敢收手,他手上却忽然一温,是祝政不由分说握了他的手,强压在他膝上。祝政凑在他耳边,耳发便滑在他肩上:“叫展从伯。”
长辈在上,祝政忽然是要闹些什么,即使他忘了舅父那顿剑鞘,常歌背上可还疼着呢。
常歌不动声色地抽了数次手,祝政却更将他双手紧紧裹住,攥得更紧了些。
冀州公朝他笑笑:“你们的事情,政儿已同我说了。”他声音忽然柔了些许,“这世道太难,当初又那么大的事情。幸好你二人都活了下来,还能在一处扶持,也算是好事。”
常歌本暗中使劲的手忽然就松弛下来。
“可惜政儿说得突然,我身上也没什么贵重东西。他若是提前说些,我定备上数车大礼——”
冀州公忽然想起什么,自腰间解下一玄色玉佩,摊在手心。
“我们老祝家的人都有几分傲气,都觉着自家祖先是玄鸟,玄鸟子孙跟着大禹治水,因为有功,大禹赏了他一块玄玉燕。故而我们老祝家尚黑、尚玄鸟纹。这块玉是恒山墨翠,虽然比不上大禹赏的玄玉燕,但也算我们老祝家的一点心意。你接着吧,政儿说你们去年冬日里结的亲,就当我这个做伯伯的一份来迟的贺礼。”
这块黑玉掌心大小,古朴无泽,色沉如墨,被雕做一燕子形制,正欲振翅。
“你接。”祝政温和劝道,“这是从伯的心意。”
常歌压根没料到冀州公会坐在车中,更没想到祝政已将此事事先告知了冀州公,冀州公这恒山墨翠一拿,常歌更是骑虎难下,他指尖稍稍动了动,声音却有气无力:“谢过冀州公。”
那玉佩忽然一收:“还叫冀州公?”冀州公顽笑道,“政儿,你这是还没抓稳实。”
常歌视线低垂,这才改口唤了一声展从伯。
冀州公美美应了一声,将那块恒山墨翠塞进常歌手里,“你们年轻人叙话,我便不多叨扰了。我从冀州带了几只苏尼特羊,过几日挑只好的送你们府上,我记得,常歌小时候就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