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皱着眉,摸索得一脸认真,他的右手都快整个没入左袖当中,忽而眸光一亮:“找到了!”
他从最内侧摸出个皱巴巴的纸袋,小心翼翼地将点心挤在纸袋开口,是一枚金玉酥。
金玉酥递在祝政脸侧,常歌亦闪着眼睛望着祝政,只是视线同他一触,很快又落回点心上,还隐隐咽了次口水。
祝政终于被他逗笑,却见常歌的眼神灼灼亮了起来:“你笑啦。”
他将金玉酥又凑近了些:“扶胥哥哥,你尝一口,很甜的。”
祝政稍稍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常歌当即焦急起来:“你没吃到甜的部分,你要咬一大口,这样才能吃到里面甜甜的莲蓉馅。”
祝政听他的,咬了一大口,尝到了绵密软甜的莲蓉馅。这馅甘甜,他鼻间却不住冒着些酸。他看了眼常歌,常歌慌张收了金玉酥,又焦虑起来,只含糊着说:“扶胥哥哥,你怎么,你怎么……”
祝政眼瞳中泪水澜动,让他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什么。”
祝政出声安抚他,自己的音色却暗哑着,这下常歌更慌了,他挨个将下裳上放着的东西摸了个遍,就是找不着锦帕。
“常歌。”祝政见他慌张,拽着他的胳膊,“常歌。”
见他焦虑得手脚忙乱,祝政只好哄道:“你还有酪糖没有?我想尝一颗。”
常歌重重点了点头,在右侧袖中翻找了会儿,方才摊开掌心,递给他一颗酪糖。
祝政捏着他尚还肉乎的手掌,轻轻低头,含下了那颗糖果。
常歌亮着眼睛看向他,急切问:“甜么?好吃么?”
其实他很不爱吃酪糖,腻腻的,还有些古怪的腥气。但他迎上常歌眼睛的时候,却忽然违了心,点头道:“很甜,很好吃。”
然后常歌弯起眼睛笑了,里面一闪一闪的,像洒满了碎落的星子。
他忽然抬手,鬼使神差般,摸了摸常歌的头。
常歌歪头问:“怎么?”
“没什么。”
祝政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复而同他肩头相抵,靠着山石坐着,“……只是觉得,还好你在。”
常歌正在仔细对比他珍藏的十二颗卵石,他打算挑出顶好看的一颗送给祝政,听到祝政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
常歌额前、脖颈还生着不少绒发,嫩芽般蜷曲着,簇着白软的半片耳朵。
早在北境的时候,祝政就觉得,他真可爱。他要比狼胥营里所有的小狼崽都可爱,活泼爱乐,严肃起来却又无比明锐。
于是,祝政揣上自己的半分真心,换了措辞:“你在就很好。”
常歌终于挑出了一颗还算满意的卵石,他勾起祝政的小手指,将那颗卵石从手掌侧面悄悄塞了进去。
卵石又凉又滑,祝政将它紧紧捏在手心,却不小心攥着了个温热柔软的东西,是常歌的指头豆。
他轻轻一捏,常歌身子一顿,那颗小指头豆蜷了蜷,应是想缩回去,他又悄悄以余光打量过来,似乎觉得祝政依是不开心,只好假装不知被攥着,将小指松松地放了回去。
祝政怀着些奇异心思,只装作怜惜卵石,一直捏着常歌的小指头。
圆乎乎的,像脆嫩的豆。
*
常歌笑眯了眼睛:“又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常歌依是半躺在书案之上,递过一颗果糖凑在祝政唇边,和他幼时的动作一模一样。只是他已长得高大英俊,出落得锐利夺目,不再是揣了一袖子小玩意的“小将军”。
“没什么。”
祝政浅浅笑了,他低头,顺着常歌的小指一直摸到手背。常歌的手已经大了许多,也褪了稚嫩,只是指豆还和以前一样,圆润又饱满。
他揉得常歌有些发痒,常歌急着要挣开手,他却将自己的手掌整个覆了上去,就着常歌的手含下那颗果糖。
祝政的呼吸温软,将触未触的距离,让常歌掌心有些发痒。
常歌嘴上倒是硬气,只笑他:“一会哭一会笑,先生不害臊。”
他话还没说完,唇便被堵住了,接着他似乎触到一个溜圆而甜的东西,常歌猛地揪紧祝政的前襟,一手还挣着拍他的胸膛,但这抗议丝毫没起到效果,甜丝丝的果糖顺当落入他口中,而祝政更深地吻了上来,也不知是在品尝果糖还是在品尝百般挣扎的小将军。
果糖化尽,最后一丝甜也化进了心里。
常歌终于掀开他,将身子坐正。他方才没生气,这会儿倒嚷嚷起书案被搅和的乱七八糟了。
他口中还絮絮念着,祝政忽然凑近,常歌顿时没了声音。
祝政却忽然离了些距离,故作惊讶:“我不过拿个东西,将军怎么脸通红。”
常歌本想瞪他,却被祝政从书案上拿起的木盒引了目光。
祝政掀开了顶盖。
木盒之中铺着海棠色锦缎,正中心落着一枚武将金印,印玺上盘了一只蛟龙,恰是常歌悬在襄阳官署的那一枚。
常歌神色一顿:“此物怎会在此处?”
临走前,他将这枚金印悬挂在襄阳官署东厢房门楣之上,以示自己助襄阳不为拜官不为求名,更不会登堂问政。
祝政温和看他:“我们走后不久,李守义便发现了这枚金印,他一点不敢耽误,当即快马加鞭连夜呈来,在夏口送上了楼船——你也真是,武将金印怎可随意乱丢。”
常歌低着头,小声道:“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劳什子。”
祝政无话,复而盖上金印木盒。
常歌忽然问道:“楚国大司马,当真要交给程政么?”
“十之八|九。”
祝政刚要将木盒放回书案之上,这盒子却忽然如坠千斤,常歌半途截住了木盒底部:“我接。”
他见祝政仍有犹豫,直接取出武将金印,塞入鞶囊之中,缀于自己腰间,又安然拍了拍塞得鼓囊的鞶囊,冲祝政一笑:“我愿为先生接印。”[1]
祝政半是欢欣半是忧虑,凝了他半天,万语千言,竟不知该嘱咐哪一句。
反倒是常歌悄声安慰道:“如果程政真继了大司马,有我接着武将金印,襄阳还有陆阵云,至少还能拿捏住部分兵力。不至于太过被动。”
“我为先生虎翼,做先生爪牙,先生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搏。”
*
作者有话要说:
[1]鞶囊:装官印的小锦囊,官印是随身携带的,装在鞶囊中系在腰间
明天……明天歇一歇,暂时单更,应该是12点
唔……竹马真香,kswl
第51章 崩湫 “将军不念着自己,我不能不念着。”
祝政莞尔, 俯身仍想吻他,此时外侧却传来一阵诡奇的沙沙之声,初听像是大雨渐近,仔细聆听却又比大雨柔和许多, 像是沙子轻缓累积的声音。
二人正在疑惑, 忽而听得窗外一声惊呼:“发泥滚子啦!”
常歌瞬间变色, 捉起祝政的手腕,连大门都顾不上走, 直接翻了窗户。
果然是下了泥滚子。
泥滚子是楚地地方话, 中原官话叫做崩湫。
南楚之地多水多湖,土壤多为黄褐土及红黄壤,这种松软的稀壤在农耕上大有裨益, 故而楚地自古以来便极为丰饶,但积累成丘之时却另当别论。
软土不如坚石,难以撑起高大山体,南境春秋之际又阴雨连绵, 连日骤雨之下,软土吸纳雨水,整个土层骤然变沉,自山顶开始崩裂成湫实乃常事。不说远的, 就从夏口一路掉转过来,两岸便多有崩解土丘,汇入大江之中。
寒风乱刀一样刮着人脸,常歌扶着栏杆朝下望去,其下数十丈, 方才是湍流不止的大江江面。
然而天地辽阔,大江奔涌, 如此庞大的楼船行于江中,也比一飞叶大不了多少。
甲板上原本闹哄哄的,站满了看热闹的水师,楼船渐近之后,整个甲板竟肃然安静下来。
夜色中,远山淡如沉墨,墨块一侧顶端倾泻而下,犹如融在江中一般,滚滚坠落。
江雾散开,山丘崩解之状,赫然出现在眼前。
整个山体像润滑的泥水一般朝江中流淌,耳边尽是无尽的沙沙之声,山上的高大树木竟奈何不了土流,树木一颗颗倾倒,整片树林犹如一件坠下的绒毯一般,成片地坠落,又堆积入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