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襄阳就解围了,汉水上往来的人也多了,粮食也挨家挨户地发了下来,到处都在唱这首曲子,二娃子学堂里头也教了……二娃子,你们学堂老头说,这曲子叫什么?”
二娃子把手腕上的红布条一扬,高声道:“《离惑破阵乐》!”
“对对,是叫这个。”农妇笑呵呵道,“你说这名字咋起的,大梨子咋还能打仗破阵呢。”
常歌没忍住,笑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1]大魏与楚国修好:见28章,有楚使至魏廷细节
第36章 亏心 “先生不知羞耻。” [二更]
祝政见她家里清简, 问道:“你家里就你一人么?”
那农妇脸上忽然有些落寞:“我家先生……我先生从军去了,也不知如何了,可能没了吧。”
祝政闻言,摸出些和察五百塞给她, 那农妇说什么也不接, 说让二娃子瞧见了还怎么教他自力更生。两相推让之下, 祝政只好作罢,由着常歌给了些点心。[1]
常歌袖子看着平整, 眼下点心居然摸了一袋又一袋, 足足有五六袋之多,也不知是藏在哪里。除了某一袋,他将其余点心全都给了那小孩。
祝政欲言又止, 生怕他将苦药点心给混了,常歌只同他眨眼,要他放心。
结果二人还没走出一里地,听着二娃子一声嚎, 常歌猛地掏了牛皮纸:“坏了,还是给岔了。”
行至城前,常歌从马兜里摸了面具打算戴上。
祝政好言劝道:“还是不戴为妙。”
常歌不解。
“将军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少在城里, 不知城内状况,总之还是不戴为妙。”
常歌听了他的,将面具塞回了马兜。
襄阳城已同常歌到来之时大不相同,城内眼下张灯结彩,正中大道铺了红毯子, 街头巷尾摩肩接踵,四处笙歌。
常歌一看, 庆幸自己听了劝,没拿出面具来戴。
大街两侧到处都是铺子,正卖着与他款式神似的面具,四处乱跑的男童多着红裳,和二娃子一样,都是红衣马尾打扮。
常歌:“……这是何时开始兴起的……”
祝政沉思片刻:“襄阳解围之后,你修养之时,便兴起了。眼下已经少了许多,最开始,满街都是挥着红绫的孩童。”[2]
常歌:“……”
不过不仅有模仿他的,街头还有些女童,披着被单跑来跑去,自己喊着“颍川公主驾到”——只是颍川公主身后,必定追着舞着棒槌的老娘。
常歌在街头站了会儿,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欢喜。
前后不过月余时间,襄阳城竟能从大难之中涅槃,恢复至此。
“喜欢?”
常歌点点头。
祝政道:“喜欢的话,等我们接到公主,到了江陵,还会开金鳞池盛宴。”
常歌不解:“楚国这种情况,还要大开盛宴?!”
祝政一脸认真:“正是这种情况,才更要开金鳞池盛宴。”
“一来,是为了迎娶颍川公主;二来,是借此盛宴彰显楚国逐鹿天下的决心;但最重要的,是稳定民心。说到底,各国之间虽有疆域划分,但并无铜墙。南郡、夏口之人只需顺流便能朝发夕至,直下吴国;沿着信阳道上迁便是大魏,下徙便是交州——若是本国战乱不停,又无强盛前景,是你的话,你会如何?”
常歌轻声道:“搬离。”
祝政点头:“楚国世族专权,国内本就式微;境内战乱数年,早已民怨四起。此时若不彰显国力、聚拢民心,给予希望,怕是半数楚人都会搬离,成为流民。”
常歌信服。
“眼下吴国、益州、交州、滇南已确定会到场,大宛、乌孙、精绝、波斯、安顿等国也有意参与盛会,他们皆会携带商贾打通往来贸易关节。金鳞池盛宴,耗在一时,功在千秋。”
常歌眼睛一亮:“这不是同太平宴一般!”
祝政摇头:“比太平宴更有意思——你想,江陵城,可是九曲连环,恰在大江之上,到时候,在江上搭起台子,四周观景楼林立,众人坐在观景楼上俯瞰下来,岂不是比太平宴更加有趣?”
从前大周每三五年都会开一次太平盛宴,大宴持续数十日,长安数百里内的百姓都来一览奇观,太平宴的集市上能见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他国珍宝,还有什么“鱼龙曼衍”、“扛鼎”、“巴俞舞”可以看。[3]
那时候常川在北疆,常歌独独一人留在长安,没人带他去,祝政就偷偷换了装扮,同他一道溜出去玩。结果常歌没忍住,在集市上舔了一口葡萄酒,也不知这胡人的酒是怎么酿的,他顿时全身发红滚烫,醉醺醺的,祝政怕事情败露,把他藏在自己殿内好几天,没想到还是被高公公抓住,结果常歌给挨了好一通训。
祝政也不知道,那回太平盛宴的记忆,对常歌来说是喜还是忧了。
常歌显然忘了这段疼,一听金鳞池宴会的谋划,乐得眉眼弯弯:“不知这回能不能见着鱼龙曼衍,还有葡萄美酒,风干羊肉,还有比瓜都大的大鸟卵!”
“今日城外遇见那妇人我才知晓,原来郎君也可以称‘先生’。”祝政淡淡笑着看他,“不知将军唤我‘先生’,是哪个‘先生’?”
“先生不知羞耻。”
常歌留他个白眼,抬脚便走。
恰在此时,屋檐上飞下一少年,正是夺下樊城的景云。
景云先朝着常歌行了一礼,又转向祝政:“司徒玟听得城内热闹,在天牢里询问,是不是大魏颍川公主要到了。”
祝政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消息倒是灵通。”
景云问:“是否理会?”
祝政:“不必。”
“等等。”
常歌折身回来,先是注意到景云腰上挂着的白骨笛子,看形状,当是鹰骨笛。景云这人不大谈笑,他二人不大熟,当下不好问什么,于是只装作未看到,接着话题道:“我去会会这位司徒大将军。”
提及司徒玟,祝政脸上有一丝轻微的厌恶,他皱眉道:“我陪你同去。”
“别。”常歌摇头,“你是不明白,他们有多怕你。你要是同去,便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祝政只好作罢。
常歌将自己的马交给景云,背着手朝大狱方向晃。途中还遇上了白苏子,说是来找他号脉,常歌惦记司徒玟,让他暂时在牢门外等着。
进大狱后,狱卒点头哈腰地同他介绍,说司徒玟才进大牢时,还在精神抖擞地叫骂,之后他就闭了嘴,什么事情都避而不谈。军师一股脑招供的那几天,司徒玟气得是日日吐黑血,至今日,他已被关了月余,眼下不说叫骂,连抬眼皮子的精神都没了。
常歌到的时候,司徒玟只颓然坐着,头发胡乱蓬着,身上囚服也脏兮兮的,被祝政劈开的断臂也早已痊愈,眼下一点痕迹都没了。
大狱里静的可怕。
月光照亮了一小片地面,一只精巧的云纹靴踏上了月霜。
司徒玟抬眼:“哪位官老爷?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不会说了,还要问什么?”
“阿玟。”
司徒玟一抬头,冷笑一声。
常歌道:“你被俘在襄阳,不见得是个坏事。魏军回去复命的参将偏将,都被斩得七七八八了。”
司徒玟一翻眼皮:“我还得谢谢你?”
“你消息倒是灵通,颍川公主确实已在路上。不过,楚魏和谈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战俘交由楚国发落,魏国无权置喙。何况颍川公主金枝玉叶,大狱里见不得人的东西多,魏国也好楚国也好,自然会瞒着公主——想要公主出言搭救,不过白日做梦。”
司徒玟的心思被他说得正中,咬牙不语。
“杀个败兵之将也没什么意思。何况,司徒武一去,你家眼下,就剩你一个了吧。”
司徒玟别过脸。
常歌:“不管你愿不愿意,也只有我这根稻草可以抓了,还不如配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司徒玟低着头,颓然坐在地上,手里搓着枯长的稻草,一语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