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万里定山河+番外(17)

作者:蕉下醉梦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寒风挟雪而进。

他怕冷风惊着常歌,急切回身阖门,不料木门被冻得发脆,竟发出一声裂响。

宁静的落雪声中,这声响万分突兀,一时他竟不知如何是好,愣了片刻,而后反而放下心来。

他来得唐突,关门声就当做来访告知,也免得常歌措手不及,面薄羞赧。

他唤了声常歌的名字,报上来意,候了片刻,等待常歌的回应。

幼清推得东倒西歪的家具早已恢复原样,此刻书案临窗,碎雪飘入,吹得案上书页乱响。

除此之外,室内一片寂静。

难道他……被人带走了?

这个想法刚冒头,很快被他自己否认。常歌若是真的不愿,世上没人能以武力制服他。

屋内安静,内室以纱帘隔开。素白纱帘坠了银线,雪光一映,像是串串冰涟。

纱帘抚动,静夜之中,似有浅浅的呼吸声。

听着均匀呼吸之声,祝政终于松弛下来。现下室内无灯,常歌当是疲累,现在歇下了。

幼清所说之事,等明日常歌醒来,再行询问,倒也来得及。

寒风顺着书案前的窗户呼呼朝里灌,屋子里也没笼上地笼,冻得像个冰窖一般。这要是吹个一整夜,明天铁定会受寒。

他走至窗前,收回支起的木窗,室内穿堂彻骨的寒风,渐渐宁静下来。

窗外大雪,室内被映得寒亮。

借着雪光,祝政看到桌上放着一份襄阳地形图,四周边角以小字写满注释。

他熟知常歌的习惯,常歌胸中自有丘壑起伏,随手画几道便能将兵法布阵推演得清清楚楚,断不需要如此详细的脚注。

这当是常歌自行勘察,打算细致标注好后给他参考的。

祝政移开乌木镇纸,刚想仔细端详,忽然发现图下还有张松花笺,窄窄写了两行字。

看形制,当是书信。

私人书信本就隐秘又禁忌,更何况常歌是个不问风月的爽朗人,什么酸诗书信情话更是从来没有。这么个不拘小节的人,忽然特意用了上好的纸,誊写些什么东西,若说他不好奇,那是假话。

他的指尖刚摸上那张粗砺纸笺表面,忽而又收了回去。

祝政犹豫片刻,还是将布阵图放了回去,依原样盖好松花笺,再用镇纸压好。

常歌生性不爱束缚,还是不要过于紧逼,让他神思过于紧绷。

放下布阵图后,祝政犹豫再三,还是走到了榻前。

当日先王葬礼,他事事躬亲,以至于襄阳了无音讯都无法亲自探询,只得让常歌先行探查。

江陵一别,至今晚,已是数日未见。

他想着只看一眼,轻手轻脚,尽量不扰常歌清梦。

祝政撩开了纯白纱帘。

常歌果真是睡了。

他向来是个洒脱不拘的人,再加上太过于疲惫,此时发也未散,衣也未解,只将身一蜷,侧躺在榻上睡熟了。

幸亏他来看了一眼,不然这样睡着,明日晨起腰酸背痛是小,惹了风寒是大。祝政立即脱了自己披着的鸦羽大氅,拍落雪粒,给常歌盖上。

他出门急,衣着也单薄,经过湖底结冰的暗道、又为了吹净血腥气在雪夜里站了许久,他的大氅早已半温不热,不过,总比棉褥要暖和些。

厚而绒的大氅一盖,常歌立即咕噜翻了个身,卷成一团,不自觉地揪紧鸦羽大氅。

“还知道冷。”祝政埋怨一句,开始轻手拆一侧的被褥。他怕惊动常歌,动作柔得有如落雪。

全盖好后,他有些流连地多看了几眼。

平时醒着的时候,常歌总是明烈张扬的,有时候还犟得让人头疼。只有睡着时,他全身放松地蜷着,呼吸匀停,看着像个安静温顺的小动物。

这让他想起最开始认识常歌的时候,大漠风沙,常歌却总是裹着一身漂亮的火红衣裳,被烈火般的色彩衬得像块玲珑白玉。

他记得,幼年时在北境,常歌好像怎么都晒不黑,草原上野一天,全身滚的都是沙子,但是脸一洗,又是白净净的。

每次有士兵这么说的时候,小常歌就会大喇喇把领口一拉,露出颈上浅浅的分界线说没有呀还是晒黑了。

常歌没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倒是让年幼的祝政臊红了脸,也记了许多年。

他想得出神,险些忘了正事,回过神之后,祝政将手从一侧探进被中,先是摸着了层层绒密的鸦羽,而后再往下一层,摸到了常歌匀称结实的小臂。

中了冰魂蛊毒以后,常歌的体温不像以前那般发烫,总是半温不凉的。祝政试了试体温,倒还算是温热,摸起来并不像是冰魂蛊毒毒发、遍体冰凉的样子。

趁着常歌睡着,他顺着常歌柔韧结实的小臂,滑至腕间,很快捉着了常歌的脉象。

轻按时,常歌脉象依旧虚浮无力,只有重按方能探知一二,不过他的脉象端劲有力,一如古琴之弦,比他几日前的脉象,要略好一些。

看来幼清所言非虚,的确有人动过常歌的气脉,但从脉象上来看,那位叫做白苏子的人,也确实是在助他理顺气脉,并无恶意。

祝政终于放下心,打算收回手。

他刚松开常歌的手腕,忽然被常歌反手一把抓住,惊得他一震。

常歌依旧睡着,只是睫毛颤动不止,像是惊梦。

“……达鲁。”

“达鲁?”

祝政侧耳聆听,好不容易听清楚常歌的呓语,却是自己完全陌生的名字。

达鲁是谁?

祝政倾身,稍稍靠近,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没想到常歌开始絮絮叨叨说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夹杂着两三个汉文,他说得高兴,还从被中挣开双手,连比带划。

常歌父亲是汉人,母亲是西灵人,祝政猜测,这些听不懂的话,应当是西灵话。他只好忽略大段大段含含糊糊的西灵话,刻意去寻找自己听得明白的字眼。

“……达鲁。”

又是达鲁。

这个达鲁究竟是谁。

祝政凑得更近了一些,他甚至能感受到常歌微弱的鼻息。

他听得认真,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发丝垂落,掉在常歌脖颈里。

常歌从鼻子里哼出些笑音,喊着“达鲁,痒!”

接着祝政感到后背一紧,常歌张开胳膊,将他抱了满怀。

*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考验政政定力

感谢 seem、半城烟雨半城秋 投喂小狼崽~

第14章 乱风 不知君安否。

常歌似乎打定主意,要好好抱抱这个“达鲁”。

原本常歌只是虚虚抱着,许是鸦羽被褥给了他舒适的错觉,常歌逐渐收拢胳膊,越抱越不肯撒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常歌甚至能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小声嘀咕着达鲁。

襄阳围困未解,祝政本该百般克制,可常歌的脸颊朝他颈窝里一埋,热乎乎暖和和的,他的心像是被扯成丝絮,一点点化开来。

常歌的唇尖有些发凉,吐息和体温却温热,碰着他脖颈时,让他无端生出些冲动,反应过来时,他抱着常歌的肩膀,克制得指尖都要攥进常歌衣料之中。

如此僵持许久,常歌似乎终于放弃了抱达鲁,祝政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常歌又开始小声说些听不懂的西灵话,又快又轻,串着点鼻音,听得祝政眯起眼睛,心中升起些暖意。

他才认识常歌时,他只是狼胥骑的“小将军”,日日无忧无虑,最爱打野兔追大鹰,那时候常歌就爱这么说话。

絮絮叨叨,黏黏糊糊。

祝政极轻地揉了揉常歌的头发。常歌的发丝滚乱了,藏在里面的耳朵冰凉凉的,像块甜玉。

他安静地听常歌迷糊着说些听不明白的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自己都神智迷蒙快要睡着的时候,常歌忽然冒出了一句官话。

祝政瞬间意识清明,这句他听懂了,常歌说的是“扶胥哥哥,你吃不吃?”

扶胥,是他的小字。

祝政眉目忽然变得无比温和,融动了室内冰寒的氛围。

窗外,大雪簌簌。

*

可能是和幼清提到了狼胥骑往事的缘故,常歌的梦里下了好大的雪。

北境,狼胥营的雪。

旷野里的日月总是要圆些,雪绒片也更软更大。北风一吹,大雪漫天漫地,打着胡旋飞,美妙极了。

每当下大雪,他总爱往舅公火寻鸼的帐里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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