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落音,幼清的卷尾镖破空,径直刺入司徒玄的前胸,堵住了他此后的话。
司徒玄被刺得一顿,大片的鲜血自他前胸涌出,他捂着自己的伤处,呆愣愣看着常歌攥着祝政的手,忽而顺着石壁,缓缓滑了下去:“常歌……”
常歌满目警惕地看着他。
司徒玄朝他伸出带血的手:“你能……过来一下么。”
常歌分毫未动,祝政反略微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常歌被祝政遮挡的严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司徒玄靠着墙,惨然笑了数声。他胸前血涌不止,连说话都费力许多。
他艰难道:“早知如此……你何必赠我大氅。”
常歌稍稍皱眉:“什么大氅?”
此言一出,司徒玄坐在地上,冷笑数声:“什么大氅……”
他初见常歌,是落雪之后的清晨。
常歌一身红衣,站在冰天雪地之中,胜过怒放的蔷薇。
当时常歌见他穿着单薄,解了自己的大氅给他披上,常歌蹲下身子给他系上大氅系带之时,火红的袖子里探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时至今日,他仍历久弥新。
这段记忆于他来说,犹如心上烙印。可对常歌来说,却是举手之劳,雁过无痕。
“……原来一切,不过一场空梦而已。”
他猛地咬牙,抢身朝石床扑去,幼清的卷尾镖已追至身前,深深刺穿了他的小臂,司徒玄强忍着伤,死死按下了石壁上一处极不起眼的凸起。
听得一阵轰隆之声,机巧运作之声从天顶上传来,石壁四侧如花瓣一般徐徐盛开——整个石洞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机关!
随着石壁的移动,白玉般的石顶噼里啪啦朝下掉,天顶失去了支撑,整个塌了下来,听得一声“先生小心!”祝政被死死朝外一推,火红的蔷薇和荆棘瞬间塌倒一片。
祝政心底一寒,全然不顾身侧坠落的雕花白石,他徒手拉开眼前的花藤,手上被刺划出无数细小伤口,指尖也被扎得生疼,眼前的荆棘条刚被拉开,他率先看到了常歌漂亮的眼睛,紧接着便看到了常歌前襟的血迹。
幸亏石洞墙壁四周立着青铜花棚,巨石砸下之时,花棚虽然形变,勉强还能抗上一二,即使如此,常歌也被过重的负担压得伛偻,他轻咳了几声,朝一侧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带他们走!”
幼清吓得双目圆睁,他身边躺着被砸得头破血流的泽兰。常歌一训,幼清忽然如大梦初醒一般,打了个激灵:“主君先走!此处,此处我来!”
说着他便要支着朝下溃塌的花棚。
常歌又急又气:“快走!”
此时整个石壁仍在旋转,天顶只会愈发崩溃的厉害,眼见着常歌身形渐溃,祝政竟又稍稍低头,钻进花棚下方,同他一道撑起了不大的空间。
常歌刚要开口拒绝,祝政冷着脸,简短道:“让士兵撤出去,找舅父。”
幼清惊吓得愈发厉害,支吾哆嗦不知如何是好,祝政厉声道:“快!此乃王令。”
方才石洞内的士兵统共只有数十人,还能动的拉着动不了的,两三个一组,迅速出了溃塌的石洞。
若是以往,常歌定会挨个点着人数,数着是不是都出去了,最后他再妥当断后,可今日他的心乱得格外厉害,只望着咫尺之处祝政的面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一位士兵撤了出去,常歌终于稍稍舒了口气,他顺着顶上的花棚摸到了祝政的手,同他对视一眼,打算二人一道放手,趁着最后些许空隙迅速逃至洞外,此时,地上倒着的泽兰忽然抬手,猛地抽掉花棚的其中一根青铜柱,顶上的白石倾泻而下,瞬间压塌了整个花棚。
常歌听得幼清在外惊叫了一声,那花棚溃塌的太过突然,震耳欲聋的声音滚滚而下,似是持续了一年那么长。
“主君……主君,先生……”上方传来稀里哗啦的翻找声音,他轻动些许,底部瞬间溃了不少,常歌慌忙制止:“别,不要随意乱扒,石头还是活的,你一动下面溃的厉害!”
幼清惊道:“主君,你还……活着!”
常歌简短道:“按先生说的办,找舅父,他之前在贺兰山凿过军道,有经验!”
“好……好!”
听得幼清跑远,常歌的心绪稍稍定了定,这才注意到颊侧温热柔和的气息。
他的眼睛也适应了黑暗,祝政的轮廓一点点被勾勒出来,常歌念了许久许久的温存正在咫尺之处,一直注视着他。
方才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情急之下凭着本能反应,将祝政一把拉至身下,死死护住。幸好他没事。
常歌望了他一眼,只字未出,先稍稍低头,将唇深深地覆了上去。
他都快要忘记这种触感,忘记和祝政亲吻能让人的心绪如此激越,一点点温和柔软的接触,竟能让他的神魂都随之颤抖,比陈酿的琵琶醉都让人沉迷。
他背上还压着刺人的荆棘和沉重的天顶,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吻得迷醉,片刻都不想同祝政分开,直到顶上忽然一声闷响,似是又滑落了不少碎石,惊得常歌抬头望了一眼。
花藤交错,碎石他一点也没望到,却在头顶发现了祝政修长白净的手掌。
他将祝政护在身下,没想到祝政也同样抬着胳膊,护着他的背和后脑。
常歌稍稍低头,躺在废墟之中的祝政反而愈加秀美,乌润润的眼眸中,独独倒映着他。
“百金之子不骑衡,千金之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而徼幸,先生……太过冒险了。”
“我来之前,拟好了接任人选,朝政也基本步入正轨,天下已然泰定,便是随你去——”
“哎。”常歌打断他的话,“先生吉人天相,福寿万年。”
祝政眼波粼动,面色温和:“福寿万年……那都成了妖怪了。”
“我不管。”常歌道,“先生非得福寿万年,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祝政的胳膊撑着荆棘,没办法搂紧他,常歌却主动趴了下来,靠在他颈窝里:“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仔细想了想,悄声道:“大概……会随你一同,去了吧。”
祝政故作认真,刻意引了常歌自己的话:“‘生死不负,愿同尘灰?’”
他果然听到了!本是想着他远在千里,司徒玄也断然不会通知于他,常歌才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的,谁知下个瞬间,祝政便破门而入了,如此热烈的一句,祝政听得是清清楚楚。
常歌臊的厉害,轻轻含了一口他的侧颈,以示威胁。
*
作者有话要说:
[1]“百金之子……”:《史记》;“如日之升……”:《诗经》
第117章 万年 【全文完】凡俗愿,四海清定万万年
“常歌。”祝政在他耳畔轻轻唤他, “你可知道,我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样的么?”
常歌沉溺在他怀抱的触感中,轻轻摇了摇头。
“你心气高,经过鸩杀之后, 我本来没抱希望你会活下来, 只想着天下大乱皆归于我, 我便要定了天下,为你平反, 等天下泰定之后, 随你一道去了。”
常歌的额本触着他的侧颊,此时祝政稍稍侧脸,吻了一下他的额, “还好你在,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还好你能亲眼看着天下渐渐一统,山河逐渐泰定。”
他言及肺腑,常歌亦触动颇深, 他稍稍低下声音:“先生猜得没错,当时……我的确万般悲痛,想过数次寻死。可先生知道,我为何没有寻死?”
“为何?”
他支起上身, 认真看着祝政的眼睛:“天下,是吾王的天下。山河,是吾王的山河。我既为大周将领,守天下社稷,四海未定, 臣……不敢就死。”
祝政温和注视他良久,花藤压得更低了些, 现在常歌已经同他紧紧挨着,祝政只需要稍稍侧脸便能亲吻到他。他也的确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