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很赞同地点点头,又想,作为看惯大风大浪的医生,她们应该不需要这样呵护备至的地步吧。
事实证明话不能说得太满。许久后,她肚子里揣了个蟹酿橙,到了产前一两个月,看着连脚踝都够不着的自己,加上被腰痛折腾得难以入睡,莫名便陷入了持续性的低落情绪里。
加之身旁的谢致长得一副招人觊觎的模样,而自己已经是个蓬头垢面的黄脸婆了,平时从不会胡思乱想这些的陈望一经起了这个念头,便控制不住的郁郁寡欢。
说来谢致也有些冤枉。自打陈望显怀,他便推了所有的工作,在家专心研究厨艺,坚持让陈望带饭上班,并且风雨无阻地接她上下班。等陈望休了产假,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守到陈望都觉得碍眼。
他虽然招人觊觎,奈何完全不给别人觊觎的机会。因此他起初完全没察觉到陈望的异样,只当她是因为睡不好而导致精神差,千挑万选买了条托腹带给她。等某一日做完产检,徐瑛把他拉到一边,提醒他注意陈望的情绪,他才惊觉她的确好些日子没怎么开怀笑过了。
等晚上睡前,他给她涂完妊娠油,哄着她说话时,才听她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声音闷闷的:“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本用手臂支着脑袋瞧她的谢致险些把头砸回枕头上。
陈望个子不高,身形纤细。怀孕后,自己本就是医生,加上有徐瑛的全程指导,饮食都有控制,运动也适量做着,除了肚子一点一点鼓起来,没有身材走样之类的问题。相反因有孕带来的温软气息,使她整个人显得更柔和恬淡。一日向平川开车顺路送谢致回家,正好看见陈望穿着个短袖,外头套了件宽松的背带裙,同拎着袋水果的陈妈妈慢悠悠地散步回来,下意识就夸了句:“陈医生怀孕后更好看了。”然后就被谢致盯得后背发毛。
他都想把她捂起来不让外人瞧见了。
谢致没回答,低头狠狠亲了她一口,过了两天请人给她拍了套孕妇照。成片还没出来,陈望就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矫情有多么可笑,羞得她埋头在地上找缝。等相册送到家里,她立即就把它塞进了衣柜的顶层格子里,绝口不提此事。
奈何摄影工作室那边还给谢致另发了电子版,也亏是陈望没有看谢致手机的习惯,要不会发现其中一张,她坐在秋千上笑得眼睛弯弯的照片,当了谢致一年多的手机桌面。
此乃后话。
看完夏夏回来,第二天晚上,就传来了发动的消息。
陈望刚脱下手术服,急忙换了件新的白大褂赶过去。人早就进产房了,她便没有换无菌服进去,只是在外头等着。家里老人们估计都还没接到消息,夏夏的先生进去陪产了,产房外没有其他人。
想着估计没有这么快,她便下楼买了瓶果汁。结果磨磨蹭蹭着喝完,回去就看见个六斤二两的女娃娃在保温箱里酣睡了。
“很顺利,一会儿功夫就自己滑出来了,特乖。”徐瑛看了眼宝宝,夸道,“夏小姐也很配合,就喜欢这样省事的姑娘。”
“夏夏呢?”
“睡着了,她先生守着呢。刚刚在产房里,汗流得比太太还夸张,好像是他在生似的。”
陈望笑了:“谢谢你啦。我进去看看她。”
她进了病房,夏夏果然睡熟了,很放松的模样。她无声地同在床边给夏夏擦脸擦手的先生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安静地走了。
等翌日午休时,她再去瞧夏夏。彼时家中长辈们都赶到了,她婆婆正在喂她喝汤,宝宝在夏妈妈怀里。见是她来,夏妈妈又是千恩万谢的,感谢她为夏夏的事费心。陈望连连表示没什么,和长辈们寒暄了两句,才去问夏夏:“怎么样?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事没事,现在没有啥比得过刚宫缩时那种痛。”夏夏笑着把孩子从妈妈手里接过来,又递给她,“来来,让她认认她望阿姨!”
菜鸟陈望有些胆战心惊,又不好拒绝,只能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襁褓接过来,手上一团热乎乎,软得不可思议。小小姑娘躺在她送的懒人包巾里,闭着眼呼呼大睡,菱角一样的小嘴动了动,接着似是陷入了更香甜的梦境。
她看着爱不释手,又问:“名字想好了吗?”
“还没呢,外头三个大男人,到现在还在三国争霸。”夏夏吐槽。
夏夏的婆婆也笑:“我老伴啊,非要给囡囡起名叫超英。”
超英赶美——陈望忍俊不禁:“这名字,是威风了些。”
因为下午还要给张医生做一助,陈望也没有久留,只说明天再来看她,便回去准备了。歇了片刻,见时间差不多了,她往嘴里丢了颗水果糖嚼吧嚼吧吞了,一如既往熟练地换清洁鞋,刷手,配合护士穿好手术服。
病人被推进手术室里,各项工作准备就绪,无影灯亮起。同样穿戴齐全了的张医生走上手术台,环视了大家伙一圈,点点头,手术开始。
心电图仪上的波形规律地起伏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不紧不慢地滴下,时间平缓淌过。陈望认真地帮着牵拉、固定,一切都很顺利。
旁边闲着的护士们已经开始讨论晚饭去吃披萨还是麻辣烫了。张医生听了嫌弃道:“年轻人别动不动就吃垃圾食品,当心哪一天就是同事给你开膛破肚了。”
这种威胁没有丝毫震慑力。护士笑嘻嘻:“张医生,您昨天中午的麦当劳袋子还没丢呢。”
张医生身为老师的面子被折,立刻就要讨回来,瞧了眼刀下,随手便点了个幸运观众:“欸,小赵,来来来,看看,这是啥?”
苦逼的小赵战战兢兢地凑过来,“这个”“那个”了半天,试探地张了下口,立刻被张医生瞪得不敢吱声。
张医生手里拿着手术刀,不好敲他脑门:“挤一挤变了个样你就不认得了?实习期都喂狗了?”
小赵求助地望向陈望。陈望倒是想比个口型,奈何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她又没有一双能说会道的眼睛,爱莫能助。
但她平时没少吃小赵的零食,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还是开口转移话题:“老师,先把病灶切了吧,这肚子敞着多冷啊。万一再来阵穿堂风,胀气呢?”
张医生手起刀落,不一会儿就取出了病灶,又把小赵揪回来:“现在看清楚了?是啥?说不出来回去挑两篇SCI让你背诵并默写全文。”
小赵汗都要下来了,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咦”了一声:“老师,那旁边怎么有点不太对啊?”
“哪儿呢?”
“陈医生你手往左一点,再——对,就这儿!”
张医生凝神细看了两眼,神情忽然严肃起来,挥挥手,小赵忙乖乖往后退了两步。陈望瞧着也有些紧张了,眯着眼仔细看着屏幕,又低头去细瞧:“没切干净吗?”
“小陈别动!”张医生忽地提高了嗓门。陈望唬了一跳,僵着不敢乱动了。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张医生从器械护士手中接过手组织剪。陈望紧紧盯着显示屏里张医生的动作,大气不敢喘。
然后她也发现了不对劲,脑子里一瞬间闪现出最坏的几种可能性,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至于不至于,术前检查什么的全都一项不落地做了,别胡思乱想。
可是她又看向张医生,张医生的眉头从方才到现在一直锁着,也不聊天了。她莫名地开始有些忐忑。不只是她,包括本来在玩手机的麻醉大夫,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盯着手术台上的张医生。
良久,张医生垂下手臂,口罩遮住了大部分的表情,但大家都看见了他眼神里的忧虑,以及,听到了他强行按捺着呼吸,说出的一个冗长的单词。
单词的尾音被手术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吞没了。
第39章
陈望觉得自己像个快递包裹。不止自己,手术室里的所有人,一下手术台,立即就被打包打包送入了隔离观察室。
出了这么大的事外面不可能没反应,据说当天晚上电视上便播了新闻,网上也一片声讨隐瞒出境记录以及病史的患者及其家属的声音,事件在热搜上飘了两天。
这些都是陈妈妈告诉她的。她被隔离得严实,只能用房间里的电话打回家安抚爸爸妈妈:“没事的,真没事,说着可怕其实只是以防万一,主刀的张老师到现在都还好好的呢,因为睡得好,整个人精神了好多。而且我在这儿住得挺好的,”她环视了一圈,“又宽敞,采光也好,厕所浴室都有,还有电视,小田还把办公室的书给我拿来了。我大学都没住过单人宿舍呢。而且我们这也算工伤了,工资不仅不会扣,说不定还有补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