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一个留学生头的姑娘拍拍季翦肩膀,“这张明信片,我想留给你做个纪念。”
她声音小小的,又将卡片一塞就走,季翦还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就来不及问了。
他把卡片翻过来看到后面几个秀气的字,还是写的些老生常谈的话,“朋友相交如水,祝奔赴美好未来。”
季翦眼睛一酸,倘若真的有相交如水就好了,他也不至于这样不舍。
“喂,邵哥,“班长跟邵游光打了个招呼,”季翦好像喝多了,你一会带他回去呗。”
“哪儿呀?”邵游光有点急眼,“谁他妈灌的,我就一会没注意他,人怎么就喝多了。”
“我们吃完饭才发现他都醉的神智不清了。”
“他自己喝的呀,哪有人灌他,哎,不过没想到,季翦这小子平时看不出来,还挺能喝的啊。“
边上几个人叽叽喳喳说起来。
邵游光几步走过去,发现季翦傻坐在凳子上,迷迷糊糊的,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很乖巧的样子。
“行吧,你们继续吃,我先带他回去了。”
“哎,我们说好了吃完饭要去唱卡拉OK的,就对面那家蓝天使。”
邵游光对季翦这种一声不吭就把自己喝的烂醉的行为深感不快,压根没再理班长,径直把手穿过季翦胳肢窝,把人整个都捞起来。季翦也没有防备,整个人软软的靠进了他怀里。
“能走吗?”邵游光把手放到季翦眼前晃了晃。
季翦不说话。
于是他老土又无奈的比了个二,问:“这是几?”
季翦雾蒙蒙地看着他,还是不说话,感情人已经喝傻了。
邵游光却一下子觉得火气消了一半。他扶着他,穿过一条这样黑这样长的走廊,小饭店精打细算,抠抠搜搜不愿意开灯。光的来处其实并不远,一个泛着模糊白光的出口就安在不远的走廊尽头。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可以是没有尽头的隧道,也可是岩洞或是哪一个抗战时期留下来的防空洞。它们的相似点是被包裹在黑暗里,并且善于贮藏秘密。
浑身上下不知道哪个神经元这时候告诉了邵游光,这是季翦,神志不太清醒的季翦,他朝思暮想了很久的人现在就在他怀里。呼吸湿湿地扑在他脸上,嘴唇贴着他脖子很近,微微动一动就像一个痒痒的的亲吻。
“季翦。”邵游光忍不住叫他,短短几步路,从黑暗到光明,他却舍不得走出去了。
“哎。”
“季翦。”
“哎。”季翦咕哝着答他,声音又绵又软。
邵游光心里不太道德地希望他多说些话来,这样他就能多吻他几次。
一个小小的趔趄,季翦又极没有安全感的加深这个怀抱的紧密程度,无意识的四肢缠的更紧些,腿也亲密地叠在一起。邵游光于是借着道尽头的光线看见季翦坨红的脸。
少年人薄弱的意志力被全然击碎了。邵游光理直气壮地想,我喜欢这个人,有什么不行?他满心欢喜,他们就要走出去了,他们将在同一个城市,也许上课会很忙,但是一有空他就要去找他,他可以打工,可以赚钱,然后他们就会有一间不大但是很温馨的出租屋…
在这一刹那,说是情迷意乱也好,说是豁出去了也罢。
他们还差一步就要走出这片黑暗,邵游光将季翦按在了墙上。鼻尖对鼻尖,他不可避免地闻到了墙皮发潮发霉的味道,以及季翦身上的酒气。他循着这味道准确的找到季翦的嘴唇。
然后吻下来。
可是在还差一点点距离的时候,季翦突然叫他名字。
“邵游光。”
那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正迷蒙地看着他,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处在任人索取的境地。
邵游光保持着这个距离不变,呼吸缠在一起。他听到自己声音哑地厉害。
“怎么了?”
“我要去的是上海。”季翦这样告诉他。
【1】“砰的一声响 “借梗了《玩偶之家》最后娜拉出走的结局,《玩偶之家》也作为一个启蒙影响了中国最早期的出走戏,觉得其实和这里少年离家很相符,就用了一下下。鞠躬!
作者有话说:
半夜写的 有点迷糊 欢迎捉虫!
第15章 说了朋友相交如水为何重别离
他们一脚就踏进刺眼又苍白的灯光里了。人眼在经历由黑暗到明亮之后总会出现短暂的一秒空白。邵游光眼前白花花的,他觉得这一次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持续的更长一些。
眼前的空间缓缓地从白色中剥离显现出来,变成肃杀的实体。沾满油污的墙纸翻卷着从墙体上脱落,屋顶的白色墙皮掉下来,堆在墙角,像眼睛上结的一层灰白的翳。如果他两动作再大一点,就又要有很多白色石灰掉下来了。
夏天的小饭店一度是闷得让人透不过气的,仿佛闷在一只大油锅里。而邵游光是油锅里的蚂蚁,扯的季翦猛向前一步。
“你说什么?”邵游光有些茫然地问。
“什么啊。”季翦尚没清醒,在一个趔趄没站稳之后皱着眉毛有点埋怨地看着邵游光,反而像是怪邵游光扰了他的清静似的。
“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邵游光问完这句话后突然泄了气,他看着季翦迷茫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质问一个醉鬼是注定得不到结果的。
于是等到季翦悠悠转醒,意识终于规整进脑海里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不留神就喝了这么多酒。少年人喜欢偷喝酒,偷抽烟,或者还偷跑去不正经的社会场所,这个偷偷寻的是刺激,那么季翦现在寻的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他发现自己一个人坐在小公园的长条凳上,夜风习习,远处的工厂大楼像是浸在水底,亮着混混沌沌的光。他有点忘记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又在视觉残存的记忆里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穿过一条很黑的长廊,像是水底的隧道。也许有一刹那,邵游光和他离得很近,他们像是在水底相逢的潜水员,看得见对方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具体的词句,白汽均匀的呼出来,在呼吸机上结了一层薄雾。
小公园在一所幼儿园的斜后方,中间隔着几个秋千还有塑胶长颈鹿头的滑滑梯,可笑的睁着卡通的大眼睛,身体掉了色,变成被风吹雨打日晒后的淡黄色。季翦对这里其实没什么好印象,小城里就这一所幼儿园,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这儿上过,那个中午逼他吃汤泡饭的女老师季翦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面目可憎。
然后季翦就看见一个人影慢慢吞吞出现在秋千和滑滑梯之间,头发不太长,个子高,瘦。随之还看得见是一点非常小的赤橘色光在他人影周围游动,让人想到深海里鮟鱇鱼头顶上发光的拟饵。这一点光在黑暗中极具诱惑性,生物多少都是有趋光性的,可鮟鱇鱼就依靠这点来捕杀猎物。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这一点光落在地上,被人无情的踩一脚,挣扎了两下,终于熄灭了。那人走近,季翦就闻到淡淡的烟味。是邵游光,季翦其实想得到,但是他有些不想承认邵游光什么时候已经这样高了,或许他一直都这么高,但是季翦从来没有这样坐着,一直注视着他向他走来。
“喝水。”邵游光左手拎一瓶矿泉水,很轻的在季翦额头上贴了一下,然后扔给他。
冰的,刺的季翦浑身一个激灵。
“现在清醒了?”
季翦拧开瓶盖,水太凉了,他慢慢喝一口,刚点点头,还想再喝的时候水瓶就被邵游光抢走了。邵游光不像平时一样笑着,也没别的什么表情,反而一副像是要打人的样子,仰着头猛灌一口水,抹了抹唇角,把水往季翦身上一扔。季翦以为他要问他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刚要开口,就被邵游光打断了。
“你刚跟我说的你要去上海,什么意思?”
季翦抓着那瓶水,不小心用的力气太大了,塑料发出非常刺耳的一声。
他装作很不在乎的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来及跟你说,我…”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同一个城市的吗?”
“你明明知道我要去北京。”邵游光接着说。
季翦沉默了一会,才搭腔。
“我知道,但是我想去上海,专业适合我,气候好,离家还近一些。”季翦垂着头,手里把水瓶子翻来覆去。他把宋曼枝那一套他自己听了都不齿的说辞搬出来给邵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