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檀没有很快反应过来黄主任话里的意思,直到她低头看见校服口袋上已经干掉的污渍才反应过来。
“不小心打碎了鸡蛋,衣服弄脏了。”
不等老黄再开口,他身后的吴恙抢先开了口:“黄主任,衣服脏了很正常啊!我们学校长袖的校服就一套,学校又不给住宿生提供洗衣机,我们校服脏了洗完也干……干……不了。”
黄主任瞪了吴恙一眼,吴恙才想起来他是为什么跟在老黄身后的,磕磕巴巴的说完了最后三个字。
开学以来,陆檀自觉没给老黄留下什么好印象。好在成绩不算差,老黄倒是也不难为她。
最能引起大家注意的学生有三种,一种是成绩突出的,一种是长得好看的,还有一种是调皮捣蛋,爱唱反调的,吴恙应该算是三种都占了。
她提醒过吴恙,今天老黄值班,结果还是又被老黄请去喝茶。
黄主任:“校服改成这样,穿着暖和吗?嗯?”
吴恙:“倒也不是暖和。”
黄主任:“那是为什么?”
吴恙:“和我的偶像穿同款,充满力量。”
黄主任:“哦,你偶像是谁?说来听听。”
吴恙:“主任,我说了您也不认识。”
黄主任:“我也不用认识,凡事影响学生遵守校规的都不是合格的偶像。什么是合格的偶像?合格的偶像是能在你人生道路上给予启发,引导你向更好的方向去努力的人。比如说……”
吴恙:“主任,我觉得您说的对,只要能引导我们向着更积极的方向去努力,那都是偶像。”
黄主任:“我不管你的偶像是谁,下周一升旗的时候,我不想看见有人的校服不一样。”
打发了吴恙,黄主任刚想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办公室的电话却响了起来,刺耳的电话铃声吓了他一跳。
陆檀的桌子上摊着一本练习册,她盯着一道题看了好半天,却连已知条件都没看明白。也不知老黄什么时候走进了教室,并且站到了自己旁边。直到老黄说:“陆檀,来。”
语气和半个小时前不一样。不安的感觉陡然上升。
第二天,杨樹一来就看见了自己桌子上放着一份丰盛的早餐,鸡蛋灌饼、茶叶蛋、还有一份西红柿蛋花汤。没有一样不和鸡蛋有关系。陆檀的桌子上放了一份同样的。
杨樹同学立刻明白了这份早餐的来源,对此他很受用,立刻就原谅了害他黏了一屁股蛋液的人,美滋滋的吃起早餐来。一边吃还一边问:“陆檀怎么还没来,不是又要迟到了吧?不是我说,这一天到晚迟到最多的就是你们住宿生。”
杨澍虽然没指名道姓地问谁,但是沈爱知道这是问她呢。她朝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说:“别一杆子打死一票人好不好。她今天不来了,昨天晚上她爸爸把她和班长接走了。”
第十三章
葬礼上,前来哀悼的人很多。悼念过后,他们自行组队,相互交谈。不时有人看着陆檀这边指指点点的谈论着。
“那个女孩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女大十八变,长的比小时候还好看了。就是特别不爱说话。”
“那两个小男孩的就是老太太小女儿家的双胞胎。”
“还有个男孩子是谁?”
“不像是大孙子,也许是哪个亲戚家的孩子吧。”
黑白布景的灵堂里,摆了很多花,有鲜花,也有纸糊的花。陆檀姥姥的遗像被白色和黄色的菊花拥簇在中间。照片虽是黑白的,但老人慈祥而温柔的笑却是灵堂中最耀眼的颜色。
前一天的晚上,她正在上晚自习,黄主任将她叫了出去,一起被叫出去的还有陈月白。
办公室门口,陆向阳正一脸凝重地等着他们,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面前这两个孩子,看着他们长大的老太太快不行了。他只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道:“老太太想看看你们。”
陆檀知道,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家里是不会这个时候来接她的,但是万一真的只是姥姥太想她了呢。
陆檀的姥爷没的早,三个儿女都成家之后老太太便一个人住。实际上,老太太却并非是一个人住,有三个孩子长期在她身边,蹭吃蹭喝甚至蹭住。一老三小的日子过的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老太太摆弄花草,研墨写字,陆檀就在旁边,不言不语,安静地看着。她只是看着姥姥的神态和举止,便心中感叹:我姥姥可真好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老太太。陈月白也时常过来,有时候和陆檀一起做一个安静的观看者,有时候跑去和单嘉硕打游戏。陆檀也时常看他们打游戏,偶尔自己也玩上一把,却总是输。
四个人中,话最多的要属陆檀的表哥单嘉硕,陆檀最嫌弃他。但是在陆檀眼里,单嘉硕也是有优点的,那就是他会做饭,比起只会煮清汤寡水白面条的姥姥,这个表哥做的饭,可是好吃多了。
后来单嘉硕的课业渐忙,陆檀和陈月白也上了初中,这样的日子才慢慢的离开他们。即便如此,陆檀还是经常去看望姥姥。陪着她一起鼓捣花花草草,看她戴着老花镜画画写字。陆檀临走的时候,姥姥都会跟她说一句:“好好的。”其实陆檀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好好的,但她也从来不问,总是觉得反正可以下次再问。每次姥姥对她这么说的时候,她都会点点头说:“知道了,姥姥,您也好好的。”
陆向阳把他们带回了姥姥的老房子里,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从楼下往上看,那间充满回忆的房子里,亮着灯。
房间里都是她最亲近的人,他们将不太大的房子塞得满满的。人虽多,但却很安静,连流着泪的人都在无声地哭泣。
见他们进来,陆檀舅舅说了句:“小檀和小白来啦?”
她看了舅舅一眼,一个“嗯”字就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她姥爷去世的时候她还很小,不如现在的两个小表弟大,她只记得自己不喜欢当时的场景,一个劲儿的哭着喊着想往外跑,甚至都不记得那个时候失去丈夫的姥姥,失去爸爸的妈妈是什么样的表情。
此时此刻,她依然想要逃离,好像逃离了就不用再面对即将到来的事情。
妈妈走到她身边,她的眼睛有些红,她说:“姥姥等着见你最后一面呢,和她说说话吧。”说完妈妈侧过脸,不再看她。
陆檀机械式的靠近姥姥的床,有人对她姥姥大声说:“小檀和小白来看您啦。”然后又对她说,叫姥姥。对陈月白说,叫奶奶。
再不叫,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好像全世界都在等着看十几岁的他们怎么表现悲伤。
陆檀握住姥姥手,那双手细长、干枯,有些许老年斑,和陆檀那双柔软稚嫩的手相比就像是行将腐朽的枯枝。但是老太太的手却比陆檀的手要暖一些。
老人似乎感知到了这双手是谁的,微微地回握住。她握着姥姥的手,趴在老太太耳边哽咽着说:“姥姥,好好的,知道了。”
吻和眼泪一起落在了老人的额头上,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了。姥姥确实是想她了。
陈月白给了老太太两个吻,一个代表他自己,另一个代表很可能来不及和老太太见上最后一面的单嘉硕。他哽咽着说:“奶奶,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陆檀、嘉硕哥和双胞胎的,也会孝顺长辈们。”老太太握着陈月白的那只手动了动,陈月白会意。他说:“我也会好好照顾我自己的。”
老太太喘了一口很长的气,像是在回应他们。
单嘉硕填大学志愿的时候,没有一个志愿写的本地,那时候的他像是一只终于获得自由的小鸟,努力的狂奔向远方。远方太远,他最终没来得及见上奶奶最后一面。
没过多久,那间房子里不再安静。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你姥姥死了,那就没有人拿真钱买我玩具,然后还会把玩具还给我了。”一个长脸的小男孩对一个圆脸的小男孩说。
这两个孩子是陆檀小姨家的双胞胎。因为是异卵的,所以长的不是特别像。长脸的是弟弟马品德,圆脸的是哥哥马思想。陆檀觉得他们站一起,像极了动画片里的没头脑和不高兴。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大懂得死亡,没人会怪他们童言无忌。
灵堂里一阵骚动,又有人来和老太太告别了。这次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没来得及见上老太太最后一面的单嘉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