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对镜看了脑袋上还未拆下的另一个荷花苞,银铃铛坠在乌发之间,都还是当年的装扮。
只是不般配的让人觉得好笑。
她张嘴要感叹,想了一下,改口道:“听宋妈妈说,你在邵武成亲了。”她信手在首饰盒子里指了一枚嵌了金珠的牡丹簪,“那会儿大哥哥还拿这个吓唬我,才多久啊,就成真了。”
小红拿过簪子,替她簪于发间,面上带着羞涩着道:“又不是了出府,姑娘若是不嫌弃,奴婢巴不得一辈子都给姑娘梳头。”
清荷端瞧着身后披着的长发,道:“可惜钟家败了,要不我也想把你领回去养着。”
“姑娘说的哪里话,大少爷待您,不比人家亲生姊妹差了,从小……”小红一边替她选合适的夹坠,一边笑着碎碎念。
清荷面色平定,手里攥着一枚取下来的银铃铛,团在手里细细把玩,铃铛里的小珠子上下翻滚,发出克拉克拉的声响。
倏地,她停住手上动作,弯着眉眼道:“寻常人家,亲生兄妹间各自嫁娶,还要有个生分疏远,更何况我一个外姓人,大|哥|哥|日|后娶了嫂嫂,我再赖在府上,怕是连你们底下的人也要嫌。”
此言罢,她唇角下垂,眸中光彩被失落取缔,睫毛眨了两三下,眼眶泛起红晕,湿漉漉的,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金豆子。
吓得小红忙拿干净的帕子替她拭泪,嘴里一个劲儿的哄她。
清荷蹙眉抬头,眼睑发颤,眼底是一片浓郁的忧愁,强挤出一抹笑意,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坚强一些。
执手握在小红的腕子上,潸然道:“大哥哥只当我是孩子,有什么事情也不让人在我跟前提起,知道的是明白,他怕我担心。不知道的人只觉得我是府里外人,连本家也不待见,自然没有好脸色。”
她本就长的惹人怜爱,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梨花带雨,红红的张眸抬望。
便是不说话,也能叫人心里疼惜不已。
小红又是自小跟她有了情分了,拿她当家里正经主子对待,见她掉金豆子,心疼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姑娘想的这些,都是不曾有的事,少爷是什么脾性,旁人不知,奴婢这些年一直看在心里。就是邵武族里的那些干的湿的,在少爷心里,也一个都没姑娘重要。”
小红细细替她沾了泪痕,低声哄道:“至于大家不敢在姑娘跟前说话,是总管交代了,多说一句就罚三个月的饷银。他们不是不敬姑娘,是不敢而已。”
宋妈妈算是府里有头脸的人物了,只是在姑娘跟前提了嘴瑞芳斋的事情,私下里就被总管当着底下人的面呵斥了两句,罚了月钱不说,七八辈子的老脸都掉到地上去了。
她一个指着本家吃饭穿衣的奴才,上面下了明令,哪敢不从呢。
清荷哽咽着,言语戚戚。
“我是狼、是虎,多听一耳朵还能泄露了府里的秘密不成?”
原是假哭诈她的话出来,哭了两下,心里窝了好些日子的委屈袭上心头,假伤心成了真伤心,如今东宫又没音信,太子出不来,谁去救爹爹?
她哭的声音愈发的大了起来,一双小手握着小红的指尖,使了悲痛的力气。
小红没法子,叹了口气,高呼一声:“我的小祖宗哟!”
将粉盒子泼了一半在清荷身上,抬高了音调道:“哎呦,怎就撒了。”
手忙脚乱的在首饰盒里抓了一把,发出叮呤咣啷的声音。
然后起身,把门掩上,拿了干净衣裳,引着清荷进入里间內室。
待再开门,外面阳光明媚,院子里新搬来的一缸卧莲花伸着含苞花枝,在阳光下蓬勃新生。
清荷换了身柳绿富贵崔宽袖襦裙,珍珠盘金丝的一套头面夺目烁光,正是前些日子林绍琼让人送来的珍品,脚下踩着十二枚金珠点缀的绣鞋。
一副珠围翠绕的模样,若仔细去瞧,竟与那日林绍琼迎出府门的打扮,是作鸾凤。
宋妈妈恰好送人回来,瞧她要出门,笑着迎上道:“姑娘要出去散心?那我去跟外面说备马车去,让厨房赶紧送些点心来,垫垫肚子也舒服些。”
她观清荷,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了的模样,又强打一副笑意,出去散散心,走动走动,心里能舒畅些也好。
清荷摇头婉拒,伸手搭在宋妈妈的手背上,抬脚朝门外走,道:“不是出门,就想在府里转转,看看各处我还能记起来不。”
宋妈妈点头:“在府上走走更好,打家出来的时候,少爷专门让带了两盆荷心莲来,说是兰中芙蓉,是姑娘所好。在园子里泛醒了好些日子,正是赏花的好时候,姑娘瞧了顺眼,就直接让她们搬进咱们院子里。”
两个人顺着小路渡步,后面跟着七八个伺候的小丫头,不远不近的跟着。
清荷沉默片刻,在一道路口敛步,“从这儿走,是大哥哥的清辉阁?”
宋妈妈颔首回应,面露难色,偷偷抬起眼皮觑了眼她面上模样,道:“少爷才回去歇下,姑娘这会儿过去,许是……”
清荷笑着挪动脚步,行的不紧不慢,道:“这些日子你们劝我最多的,就是不必外道,要跟小时候一样。”
她眸中狡黠,顺手折下扫在面前的柳枝,捻在指腹,轻轻旋开,柳叶儿打着旋儿像花骨朵似的绽开,引得她咯咯发笑。
“我听得多了,假的也要信以为真。小时候我跟大哥哥就不生分,哪有现在再来客套的道理。”
小时候她进清辉阁就无所顾忌的,他们催着她念旧时情分,她岂能不如人意?
宋妈妈愁的脚下难移,她因嘴碎的过错,才丢了面子,再跟着姑娘搅了少爷的正事,怕是连里子都要被臊的一点儿不剩!
前面就是清辉阁了,宋妈妈还想再最后劝一次,赏花赏鸟,府里那么多好玩好看的那个不成?总比来这儿赏麻烦的要好得多!
“姑娘,咱们……”
话没说完,从里面窜出来一个小子,神色慌乱,手里还拿了一封书信,莽着头,呆头鹅似的,直愣愣的跟宋妈妈扑了个满怀。
手脚扑棱着,连带把一旁的清荷也撞的晃了两晃,得亏后面的小丫鬟手伶俐,赶上前来搀扶住她。
清荷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信,看了一眼,笑着盯着低头的焙茗,柔声道:“苏宏不是三天两头来府上跑,怎么大哥哥还要再给苏尚书传封书信?”
……
焙茗脑子里一团浆糊,少爷装醉的事情被姑娘发现,里面又是那般场景,他恨不得去庙里念一千遍清心咒,让自己当即失忆才好。
焙茗急的脸色通红,也不敢乱说话,憋着嘴,只抬头寻宋妈妈求助。
清荷忍俊不禁,把信递还给焙茗,“我还能为难你了?还你。”
焙茗龇牙笑着接过,好生将信揣在怀里,再不能跑丢,挠着头冲她笑:“多谢姑娘,您就是我的活菩萨了!”
他对着清荷鞠了个躬,抬腿朝外面奔去。
清荷任人理好了衣衫,自言道:“菩萨也得进雷音寺去,观观真假。”
林绍琼的院子正对着外府,光一个院子就有单独两进,她们从侧边进入,倒省了许多脚程。
绕过一座金鱼池,就是待客的花厅,门窗打开着,帘幔随风轻轻摇摆,将屋里的酒气卷在风里,吹将出来。
未至近前,就听里面醉意漫天,还有嘻嘻做笑的花娘,娇嗔着劝酒言欢。
隔着窗子,对面坐着的正是林绍琼,他脸色红晕,灌了不少黄汤下肚,身边的娇娘笑的云鬓乱颤,喊了一声“好哥哥”,顺手将自己吃剩半杯的酒水,递到林绍琼嘴边。
第39章 匆促忙
林绍琼脸上泛着红晕, 许是因为宿醉未醒,他眼底有一片淡色的淤黑,在身旁女子白皙的肌肤映衬之下, 瞧着格外的清楚。虽已沐浴更衣换了崭新头面, 但他低眉抬手间,仍是披着倦怠。
瞧着面前出现的酒杯, 林绍琼猛然愣神。
坐在他身旁的花娘是忆红楼的头牌——海棠花。云鬟雾鬓, 一双玉臂千人盼, 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妙人儿。
海棠花见他发愣,笑着把手腕打了朵花,反端杯盏, 满脸娇俏的秾睇着他的侧颜,美目流转, 写不尽的万种风情。
“公子, 莫非是嫌弃奴家?”
林绍琼出身富贵, 又英俊多金,有机会凑在跟前,她若是没半点儿想法儿, 那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