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去哪儿了?”脏兮兮的,跟在御膳房的泔水桶里打了个滚儿似的,要不是怕他又发疯,她巴不得捏着鼻子离得远远的。
秦桓泽捏起她脸上的皮面,往自己跟前扯了扯:“嫌臭也得给孤好好闻闻,臭可以嫌,孤你得好好稀罕着。”
清荷叫疼,无奈力气、身份都不如人,龇牙咧嘴做出古怪表情,逗得他忍俊不禁。
怕她真疼,秦桓泽才不舍松手,也不瞒她,道:“去看颜四平藏得银子。”
清荷眯眼不解,藏银子的地方难不成在潲水窝里?
秦桓泽犟起鼻子,悲悯道:“京城南去五里地的一处官豕所,掀开堆着屎尿的稻草堆,刨土挖砖,不过尺余的深度,铺的都是金灿灿的金砖。”
纵是他出身天家,见惯人世间的尊贵,初见用金子给猪踩脚底下享用,也是大吃一惊。
清荷唏嘘:“金砖铺地?祇园精舍里面故事我只当是后世杜撰,想那颜四平对猪精的心意,竟然比须达长者都要虔诚。”
她这话本是玩笑,提到虔诚二字,秦桓泽不由大笑,“颜四平别的虔诚孤倒是没瞧出来,但是对顾家那个什么鸟的,可是‘虔诚’的很。”
“此话怎讲?”清荷歪头好奇。
五谷宴那晚她就瞧的出来,顾飞鸢和颜四平之间,有猫腻。
后面的刺客是谁指派的,她不敢妄自揣测,可众人都在发愣,摸不清头脑之际,颜四平竟奋不顾身,笃定了持剑之人有害。
未卜先知都没他这么灵验!
秦桓泽看她鬼机灵的模样,伸着衣袖到她面前,逗她:“凑这么近,不嫌臭了?”
清荷在他手臂顺毛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殿下不染尘埃,洁身自好的名声谁不知道!谁敢嫌您,奴婢头一个饶不了他!”
说完,还攥着小拳头,以表忠诚。
秦桓泽气笑,正经事情上都没见她这么大的兴头,旁人的杂七杂八,她倒是听得有趣。
接着道:“他们二人私相授受,大夫说,顾家肚子里的孩子都三四个月了。”
清荷吓得目瞪口呆,张嘴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心下的惊讶。
私相授受本就为世人不齿,顾家书香门第,再闹出未婚生子的丑闻,顾侍郎那个老古板还能容顾飞鸢活命?!
“顾家已经知道了么?”
秦桓泽挑眉瞥她,讪笑道:“怎么,你想替她说情?”
小姑娘和顾飞鸢不对付的事情,早年间他就有所耳闻。小姑娘没心没肺,却样样高顾飞鸢一头,加之顾太师的严苛管束,顾飞鸢心生嫉妒,言语行为上多有挑衅。
先生落难那会儿,若不是安排了她早早进宫,顾飞鸢重金收买的那个莽汉,不知道还有什么诡计呢!
清荷沉吟片刻,庄重道:“奴婢不喜顾飞鸢,也不想为她求情说理。”
她又不是莲台上的菩萨,如今尚在仰人鼻息,自全小命的时刻,替顾飞鸢讲清?除非当初那些使绊子和坏水儿都不复存在!
顾飞鸢是可恨,但顾太师对她父亲有知遇之恩,顾家的事情,她还是能尽一份力就得多说一嘴。
“祸不及家人宗族,顾太师人尽皆知的名声,添了这笔脏渍,史书上也不大好听。”
她唠唠叨自言,“奴婢再也没有见过比太子爷能有主意的人了,若能想出来个法子,既惩治了恶人,还能护全顾太师的声誉,那奴婢就更敬重您了。”
“少给孤带高帽子,油嘴滑舌的。”秦桓泽笑着赏了她个鸭梨,小太监进来回禀浴汤得了,他起身,大咧咧进后间沐浴更衣。
清荷捂着脑袋上的痛意,龇牙抽气,仍不忘求他规避了顾家。
隔着帘子,就听秦桓泽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笑:“你进来伺候孤沐浴,还能考虑一二,若不成,这事儿就免开口。”
清荷在心里掂量了考虑一二的含义,和太子爷平日的信誉度,拢了拢衣领,沉默婉拒。
池子里的水太子爷一个人也能拨出脆生生的动静,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得见才成,清荷伺候在外间,抱着棉布巾子候着,站的两脚发酸,才终于把人给盼了出来。
洗干净的太子爷清新可人,新换的里衣是她亲手用檀香熏过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清荷拢着他的发,细细替他擦拭。
太阳已经落山,外面起了风,带着一丝凉意,越过门槛吹进来,让人好不惬意。
她的袖香清淡,顺着风钻进他的鼻息,秦桓泽舒服的眯起眼睛,略微抬首,方便她手下动作。
伺候的人都在廊下,清荷提了两次气,没敢开口。
当她还惦记着顾家的事,他道:“孤这会儿心情不错,有什么小九九的,尽管直说。”
清荷插在他发间小心梳拢的五指顿住,绕到他的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膝头。
仰面望他,肃穆问道:“您午时警告奴婢的那话,可还算数?”
秦桓泽凛色,道:“你既然知道那是孤的警告,再问,是要挑衅?”
小姑娘胆子比天还大,从小到大,最善长的就是得寸进尺。能问出此话,保不齐又在想着法子拿什么歪理出来诡辩。
她咬着唇齿,坚定追问:“您的回答,作不作数!”
秦桓泽将指腹捻在她的唇上,抚拭过微红的牙印,心下不喜掺着心疼,坚毅的薄唇抿成一道线。
久久过后,无奈道:“作数,孤跟你说的话,都作数。”
得了他的保证,清荷突然起身跪在床边的软榻上,从一个六面漆盒里拿出一封信,还未拆封,团的皱皱巴巴,还沾着泪渍,洇晕一角。
秦桓泽脸色凉下,声沉冰坚,道:“你要是还惦念着给苏宏传信,孤就拧下你的脑袋!”
清荷缩了缩脖子,五下惴惴,到底还是鼓了勇气,把手里的信拆封,忍着眼泪递在他的膝上。
她娓娓解释:“信是写给苏宏的,但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
秦桓泽低头瞄了两眼,粗略翻过。
小姑娘怕他没看明白,紧张复述着里面的内容:“奴婢得罪了李总管,有您护着是能无恙。然李总管拿捏不到奴婢这里,迟早要拿琉璃出气。”
她眨了眨眼睛,泪水扑簌簌的顺着面颊落下,滴在信纸上,砸出声响。
“奴婢只是想请苏宏使个法子,把琉璃带出宫去,南诏郡山高水远,李总管即便是手眼通天,也管不到云麾将军府里的内事。”
秦桓泽冷眼观她,嗤笑道:“你也只南诏郡山高水远?你这封信寄到那里,他再使人进来,多少个琉璃不够李连笙糟蹋的?”
信是要往尚书府送的,扯南诏郡出来,又要开始编谎!
清荷擦了擦眼泪,下颌被他掐红的痛感犹记,不敢再骗他,索性实话实说。
“上次苏尚书去角房取誊抄好的文书,奴婢凑过去问的。”
“哼!”秦桓泽冷哼一声,不接腔。
人在自己跟前,还去打听别的男人的行程,不知羞!
他态度冷淡,清荷哭了两声不见反响,心里慌了神,中午才说好的有事只能求他,手段只能对他使呢,这才几个时辰不到,就说话不算数了?
“殿下……”
“哼!”秦桓泽偏过脸去。
“殿下……好殿下……”
“……”
清荷卖可怜成了真可怜,围着他转了一圈,除了一个冷冰冰的‘哼’,什么回复也没得着。
心头火气被研磨起来,把信纸团作一团,朝他身上丢。
骗子!他就是个骗子,说好的要她做靠山,可以对他使手段,耍诡计的,却连好脸色吝啬施舍一个。
她横眉竖眼,宛如炸了毛的猫崽子,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脸上两行苦涩。
秦桓泽拾起脚边的信团,展平,仔细看了一遍。
字里行间,确实没有什么偭规越矩之处,连称呼措辞,也是以官衔相称。
她的哭声凄凄,听得他心烦意乱,强硬的态度被眼泪温热,伸手把人拉在身边,指尖擦掉她初落的泪痕上,滚烫。
对她,到底是狠不下心来。
秦桓泽柔声道:“别哭了,你一落泪,孤难受,老天爷也要跟着心疼。”
外面小雨淅淅沥沥的渐响,在院中花叶之间打出一片凉意。
清荷扭过头,盯着他的眼睛抱屈:“您刚应过的说话作数,就不作数了。”樱唇抿起,眼泪落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