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吉哥哥”,喊得院中众人无缘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细看这女子,其实与蒋瑛岁数相仿,但周身上下,透着一股瞒也瞒不住的沧桑和戾气。
“你......你是谁?老、老夫并不认得你。”躺在董琅玉怀中的战吉吉显然也很茫然。
“十八年前,在玉黎王城,你我花前月下时,你曾允诺于我,会向我父求娶于我,结果呢?结果你却娶了公主蒋瑛!凭什么?凭她是公主么!”妇人越讲越不平,情绪也随之越显激动,“该嫁来给你的人是我!该为你生儿育女的也当是我!”
“你这个女人疯疯癫癫,说什么胡话!”战奇喝道:“没听到我爹说根本不认得你么?”
妇人对战奇之话充耳不闻,继续自顾自说着,期盼战吉吉能回想起一二来:“你真的忘记问蕊了吗?”
战吉吉竭力在脑海里回忆他这辈子认识并且还记得的人,很是可惜,他实在记不得有叫问蕊这一号的人物。
战吉吉的神色叫问蕊失望,问蕊气极反笑:“你负我,我也不会叫自己委屈。蒋璧当年想偷天换日,用一个玉黎女婴与蒋瑛所生之子掉包,巧了,蒋瑛生的也是女儿。蒋璧要培养一个最精良的细作在你战吉吉身旁,我想的却与他不一样,倘若这细作是你的亲生女儿,那才叫精彩不是么?譬如现在,她遵从着所谓玉黎王上的命令,一刀刺向你。”
她说罢又疯笑起来。
至此,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青屿轻咳两声,示意战吉吉不必再演戏,可以起身了。于是,由安靖王府着急上火赶来的顾诀夫妇,一踏入院门便看到战吉吉生龙活虎站起身来,二人四目对望,皆是懵然。
“你!”问蕊见战吉吉无事,反应过来,双目怒瞪看向那妩媚男子:“郎雪松,你连同他们起来骗我?!”
妩媚男子不是别个儿,正是苏罂韶,他拨玩着发梢,眼底魅意浅浅:“我本就不是什么郎雪松,我若是不称作是锦雀栊的人,何能取得您信任呢?”
“敢问这位夫人,究竟与老夫有何愁何怨,要以如此狠毒计策谋算我镇国公府?”战吉吉依旧一头雾水。
问蕊似是万念俱灰,冷漠地介绍了遍自己:“瞧着你是真的忘了,玉黎学士陈子墨独女陈问蕊。”
战吉吉感觉到,空气里有数道目光在投向自己,其中尤以董琅玉及蒋瑛两道最为炙热。战吉吉僵在原地,巴不得此刻自己是真的身体不适晕过去。天地良心,他哪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桃花债?他活到这么个半截入土的年纪,眼看着便要千年英名一朝丧。
倒是青屿先察觉出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十八年前,你与我父幽会时,我父亲是以真容见你的么?”
“为着我的名声,我与吉哥哥幽会时,我戴着面纱,吉哥哥则戴着足以遮住半脸的面具。”
这句话听着,似曾相识......
“你与我父亲是如何相识?为何你会倾心于他?”
“当年大姜侵犯我玉黎,幸得金螭派出吉哥哥到玉黎相助。我见战事逐渐平息,便和丫鬟偷出府去游玩,不料在街上遇到大姜散兵,幸得一名身形彪猛的男子出手相救,才化险为夷。”忆及往事,问蕊脸上止不住泛起淡淡红晕,“我追问其来路,但他蒙着面,始终不愿言明,可我自小眼尖,看到了他腰间的‘战’字牌。后来丫鬟帮我打听,才知是吉哥哥。”
听到此处,青屿豁然开朗,脑中心中只有“卧-槽”百转千回。她与蒋瑛对视一眼,在蒋瑛眼中读到了同样的“卧-槽”之情。
若蒋璧不是敌人,她简直要给他鼓足十天十夜的掌声。
若蒋璧生在现代,必是当之无愧的海王之王。
一个套路,围着战吉吉,布下两副牌面。一环相扣一环,用一个女人的爱和一个女人的恨,就筹谋了一个局。只是他太低估了一个女人的恨,结果倒破了自己的局。
“娘,我觉得这事由你出面解决最好。”青屿平复了下心绪,转头轻声对蒋瑛道。
蒋瑛了然,指不定她与陈问蕊当年所遇之“战吉吉”,是同一人所扮。蒋瑛踱步至陈问蕊身前,细声说了几句。陈问蕊犹疑了一会儿,点点头随她走往厅中。
“诶?二娘!”战家四子对蒋瑛与战吉吉之往事并不知情,只怕她单独与陈问蕊相处有危险,急忙出声叫住她。
“无妨。”蒋瑛含笑道,继而转身步入正厅里去。
“最紧要的是屿儿的身世,屿儿终归是国公爷的亲生孩儿啊!”董琅玉喜极而泣,虽说不是亲生的孩子,但她这些年也是当青屿是自己女儿来疼爱,此刻她之欣慰,青屿瞧在眼里,心中感慨:战青屿有这么一大家子的疼惜,羡煞人了。
事情告一段落,顾诀夫妇才有空找青屿搞清楚来龙去脉。
天河苑里,闻良人早已等在院中。
青屿一入苑,闻良人便从石凳中起身,瞅见她身后的安靖王夫妇,也没有觉得很意外。顾诀派了承影驻进镇国公府他是知情的,为着此事能顺利进行不出岔子,瞒下镇国公府里的承影也费了一番功夫。
是而顾诀与左丘檀二人闻讯赶来,是情理中事。
“成了!我不是!不是玉黎人!”青屿压不下心中狂喜,奔向闻良人。
对于闻良人来说,她是哪里人根本无所谓,不过瞧她高兴,他也高兴,一声声应着“好好好”。
顾诀一见闻良人,心下也明白了七七八八,他斜睨了自家师弟一眼:“是你出的好计谋?”
“师兄睿智。”闻良人言笑晏晏,并不否认。
自莲方寺后山山洞之后,这是四人头一次相聚在一块儿。尺壁寸阴,左丘檀竟觉得眼下的时光实在难得。
同上次四人在山洞初聚相比,闻良人看着更温润,从前温润是因着涵养,现在温润是因着心底有了爱意。青屿看着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然如今左丘檀已知其实她看事情通透得很,也十分懂得打哈哈。
莫说是眼前这对璧人,饶是顾诀不也变了么?成婚后的顾诀别的不说,笑容还是增了不少。她还蹭了他点光,王府里的人都念着顾诀性情温和了点是因为娶了她的缘故,对她越发恭敬,在外头不肖说,在王府里的日子她左丘檀是无须愁的。
“你是否从前就已有怀疑?所以才会时不时将一些玉黎人的动作悄然告知与我?”四人俱落座后,顾诀问向青屿。
青屿故作深沉点了点头。
战青屿从前如何想的不得而知,与其说是她对自己的身世有怀疑,青屿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因为战青屿爱上了顾诀才会采取这样的动作。
说来她有些可怜蒋璧,他费尽心思在女人情爱间谋局策划,然则没有一个女人是他可完全算计得了的。
“找这稳婆花了不少时日吧?”这句话顾诀问向了闻良人。
“她原不是什么稳婆,是玉黎前学士陈子墨独女陈问蕊,蒋璧设了局让她恨上镇国公,到镇国公府行偷天换日一事时陈问蕊自告奋勇要参与行动,连在府内接应的芳芍都不知她当时并没有调换两个婴儿。”闻良人娓娓道来,“陈问蕊卖掉从玉黎带来的那个女婴后,行迹便逐渐不得寻觅了。”
“能寻得陈问蕊,是靠着我一朋友与闻公子相助。”苏罂韶来历不便讲明,青屿索性接了闻良人的话继续讲,“我好友扮成锦雀栊郎雪松接近陈问蕊,道我已生了反叛之心,想让她回来告知我真实的身份,陈问蕊却说就这么带我回玉黎不算真正有功,要我刺杀父亲,得了这件功绩回去才算真正有了交代。”
左丘檀茅塞顿开:“所以你们索性将计就计?”
青屿与闻良人一道点了点头。
“真正的郎雪松现今何如了?”顾诀还未知郎雪松带着锦雀栊撤回玉黎一事。
闻良人喝了口冷茶,悠悠开口:“郡主这头出了变化,郎雪松或是恐郡主将锦雀栊势力一并歼灭,忙不迭带着人跑回玉黎了。”
左丘檀闻言不由失笑,未曾想郎雪松落跑的理由这样简单。
“郡主这复杂曲折的身世,师兄认为,是否该禀明皇上呢?”对于这个事,闻良人与青屿商议无果,恰好顾诀来此,能得人问一问。
“无需禀明。”顾诀几乎是当机立断,“经疫病与太子意图篡位弑君一事,皇兄心性与往昔不可相较。阿屿交予我的虎符,我已呈与皇兄,皇兄如今对镇国公府才算是真正放了心,这样的关头,不宜再让他觉得镇国公府还有不可探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