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闻良人以为她只是在发牢骚,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她双手捂着脸不肯放下,他凑近一瞧,指缝中湿嗒嗒有水迹,隐约有吸鼻子的声音。
“怎么了?怕疼怕成这样?”他使了点劲儿,把她双手从脸上剥离开,入眼就是她泪水涔涔惨兮兮的模样。
青屿不知道要怎么同她解释,怕痛是其一,更多的是来了这里之后应接不暇的各种情况,让她不得不时时绷着神经,所有惶然胆恐,此刻借着怕痛的借口宣泄了出来。
在现代说真的她很苦,但也只是苦于孤独,哪像来了这边,似活在刀尖上,即使没有这次的蛊毒,也不见得就没有性命之忧。
被他掰开手后,她干脆放开喉咙嚎啕大哭。
闻良人顿时没了主意,切切在旁耐心开导:“我定叫师傅下刀利落敏捷,再者,我也肯定在旁边陪着你的,再再者,疼痛一时,康健一世,值得的。咱们聪明的郡主不可能算不明这笔买卖对不对?”
青屿不管不顾,继续哭得凄惨,山中草木因风吹轻轻摆荡,乍一看,像是被突来的哭声颤动般。
闻良人没了办法,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抚她的背,不再多说。青屿并不客气,眼泪鼻涕,在他胸口处肆意挥洒。等她哭得没声了,闻良人才用手帕给她擦脸。
许是哭得过于凶猛,她双颊浮起红晕,手帕擦拭到时有微微的疼痛感,她不由抬手想去捂住,却被闻良人眼明手快截住,“再拿手碰,更丑了,吹吹便好了。”
说完,有凉凉细风,自他口中吹出,往她脸颊轻轻拂去,也往她心中吹去。那样奇异的感觉又来了,像有小虫在身体里静静蔓爬,像有人拿着根羽毛在她心里撩拨,叫她有种羞愧的舒适。
“闻良人。”她睁着泪眼,忽然轻声喊了他的名字。
闻良人停下吹气的动作,抬眼与她四目相对,眼中有询问疑惑之意。
“不如,我就嫁你吧。”话道出口,闻良人愣了神,青屿自个儿也怔住了,心虚地想低下头:她在干些什么呀——!可是转念一想,这里的人都盼着她嫁人,躲不过这样的命运,起码闻良人对她的好她感觉得到,再说他长得也好看,家业也不错,总好过最后她被人安排嫁个不认识的、她也许连面也没见过的、甚至是大姜国的什么二皇子这种扯淡的!
就是不知道闻良人是怎么想的呢......话也说出了口,她没有底气,头越来越低......没事没事,如果他拒绝了,自己就发威作势说是玩笑逗他的,勉强挽些脸面回来。
当她的头低得不能再低时,闻良人以手指支起她的下巴,眸中有脉脉温情、足足惊喜、满满笑意。
他道:“好啊。”
她始料不及,眼里显然还未回过神来。闻良人托着她的脸,双指轻抚她的眉毛,笑意盈盈又说了一遍:“郡主听清了么?我说,好啊。”
许久,她才彻底晃回神,破涕为笑。
“好好解蛊,然后嫁我。”
这下,青屿觉着疼应该也是能忍的了,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次日,天韵来到青屿所住洞中,手中拿着个小方盒,据说是要装睡蛊虫的。青屿依他所说,侧身躺好。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闻良人蹲在床前,以眼神鼓励她不必害怕。她抓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顷刻间,耳后一凉,青屿知道天韵落刀了。真正的疼痛不是来自于在耳后割口子,而在于天韵拿着热热的熏香烘她伤口的时候,她不自觉抓紧了握住闻良人的手。
蛊虫比天韵预想的要难逼出一些,他不得不点住青屿脖间的穴位,以免她因痛而乱加动弹,然后才再次拿起小刀,将伤口剜深了一些。
“啊——!”青屿顾不得颜面了,她吃不了这样的疼痛,苦吟出声。她感到香气往伤口里头更逼进了些,泪珠子已在眼眶处打转。
闻良人放开握着她的手,不停帮她按-摩手心手背上的穴位,好缓解一些她的疼痛。
末了,青屿终于知道,最疼的不是生割伤口,也不是香气熏着伤口,是蛊虫从里头爬出来的时候。她头疼欲裂,神智逐渐不清,唇齿本能地打着颤。
闻良人不断拿着湿润的毛巾帮她拭去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原来她还有叫喊,到后头,连叫喊也没有了,只觉得头脑里的痛楚朝双眼处压下来,压得她眼睛也快睁不开了。
“师傅,还要多久?”闻良人见她不受控制龇着牙,慌张向天韵问道。
睡蛊虫已露出头,天韵见状,无心回答闻良人的问题,急忙提气,一掌微震青屿脑袋,青屿已然分不清是脑袋里疼还是耳朵后边疼,她着实受不住了,两眼一翻,天地皆暗。
青屿昏过去时,一只尾指大小的睡蛊虫落入天韵的小方盒中,天韵盖上方盒,收入道袍袖口中,接着才帮青屿处理好耳朵后方的伤口。
“苦了她了。”天韵将药粉倒在创口处,叮嘱闻良人:“这两三日就让她呆在洞中,不要再出去吹风受凉,呆会儿我会让星月端来复气汤,醒来时叫她喝下。再每日为她上两次焰冰粉,不出五日,伤口即能痊愈。就是会留下一道浅浅疤痕,女子皆爱美,等她醒来,你再好好安抚安抚。”
睡蛊虫顺利逼出,闻良人也松了口气,他起身接过天韵给的焰冰粉,“辛苦师傅了。”
待青屿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痛感自耳后传来,她下意识想去摸那伤口,被闻良人及时喝止,他扶她从床上起身,喂她喝下一碗药水,口中不住叮咛:“如觉疼痒,那是因为伤口在愈合,不可一时贪图舒适用手去抓,否则溃烂起来,你更难受。”
青屿咽下苦药,充满希冀地问道:“蛊是不是解了?”
“还没,”闻良人说完看到她刹时面如死灰的神色,紧忙道:“不过你已经熬过最痛的一步,闻某向你保证,再没有比这更疼的。”
听起来,这大概是不幸中的好消息了。
“太疼了。”她把头倒在他肩头上,伸手指向洞外金灿灿一片晚霞,“疼得我以为看不着这夕晖阳气。”
闻良人知她是在撒娇,不言而笑,抓着她的手同她一起静默看向洞外。
☆、飞萤新绸
风永安和顾南将桂田带回游灵山脚下时,离闻良人给的期限恰还余了一日。他在山脚给闻良人放去信号,等了小一个时辰,闻良人才白衣翩翩而来。
顾南跟着风永安参拜闻良人后,说明来意:“王爷着属下来,一则确保人能安全护送到公子手上,二则此人虽是死囚,但律法规矩皆在,哪怕最后失了性命只剩尸首,属下也得将其带回大理寺牢狱中。”
闻良人表示理解,他粗略看了顾南带来的人马,歉意道:“游灵山有游灵山的规矩,劳烦南侍卫带着兄弟们到附近客栈歇脚等待,闻某争取明日把人交回。”
“好,人就交给公子了。”顾南拽来桂田,将藤索一头递给闻良人,行了退礼,便带人折向那客栈去了。
人直接带到了天韵面前。闻良人在收到风永安的信号时便知人来了,先去和天韵知会过。天韵拿出早已配好的草药,命星月煎好后再端来。
桂田不知自己为何被绑来这里,来途中风永安和顾南也基本不谈此事,风永安迫他吃下两三次软筋弱骨丸,他终日乏力,连吃饭都是那些侍卫粗鲁喂下的。原本知道有机会离开牢狱,他还盘算着半路想法子逃脱,没料到对方早已把各种路子堵得死死的,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青屿这两三日被告知不得出山洞,郁闷得紧。闻良人没有告诉她,接下来需要做什么。方才一声厉鸟尖叫,她认出是号鸟。
“是永安回来了,我去接他。”闻良人说完这话便匆匆走了。青屿这才反应过来,永安已下山了好几日。果然不是自己的人啊......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来不及问,闻良人已经离去了。
星月熬好药汤,端到桂田面前,朝风永安求助:“糙汉子我不碰,你给他灌下去。”
那药汤苦味刺鼻,桂田闻着就想作呕。软筋弱骨丸逐渐也在解效,桂田正憋着力想挣开这绳索,听得星月所言,即刻抢口道:“不麻烦这位小哥,我自己来、自己来。”
风永安接过药汤,轻蔑哼气:“想让我们解开你的绳索,好叫你有机会逃跑?”药汤还有些烫手,风永安未免夜长梦多,愣是按着桂田给灌下去了,桂田被烫了嘴,嗷嗷大叫,嘴里问候风永安祖宗十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