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眼神依旧沉凝，冷漠非常。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卖身契什么时候签？」
陆闻景的帮忙都是有代价的，尼尔不愿意做一晚裸模，那就只能签卖身契。陆闻景利用叶建国替他将当年毒枭引出来，他卖身给陆闻景。
「别那么着急嘛，入职前还要面试，你要给我打一辈子工，那不得多面试面试？」明明提出签卖身契的人是他陆闻景，现在倒显得要签的人着急了：「以后有什么安排吗？」
「……我不知道。」尼尔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想起刚才和阮棠的那个拥抱，他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下来：「或许我会留下来，我喜欢这里，也喜欢糖糖。」
「这样啊，你就没有想过回秃鹫吗？」陆闻景看着尼尔身后，嘴边噙着看好戏的笑容。
「什么？」忽然间听到那个名字，尼尔还没反应过来，脑海里的警铃倏地大作。
他条件反射就是一个肘击。
砰。
肉体沉闷的撞击声，身后的人把他的力全部准确无误地收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男人闷闷的痛吭声。
大卫默默受了尼尔一肘，不顾他挣扎得厉害，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找到你了，尼尔。」
他怀里的人仰着头，错愕之极：「大卫？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太大意了，刚了却多年心事，又在层层驻防的医院里，警戒心达到了有史以来最低的水平，直到陆闻景突然提起秃鹫才发现有不对劲。
「因为我很想你，三年来，一千多个日夜，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大卫面不改色。他还是不懂撒娇该怎么撒，但他听懂了那小孩说的一句，要和尼尔多交流沟通，告诉他你的想法。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尼尔挣扎的动作一顿，随后就是起了浑身鸡皮疙瘩。他还没来得及想这是出于不适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嘴里却已经自己回应上了：「少给我岔开话题，你怎么会在这？你来这里干什么？」
大卫依然答非所问，面不改色地生受了尼尔的拳脚，另一只空着的手尚有余力地扶着尼尔的腰，免得他掉下去：「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怎么在这里，而不是在秃鹫？」
「关你屁事，我已经脱离秃鹫了！你管我去哪里！」拳脚没用，尼尔干脆用上牙齿。倒不是执着要一个答案，只是他心绪非常纷杂，自己又逃不掉，急需别的什么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说要脱离，团长批准了吗？」大卫皮糙肉厚，半点不怕他咬，除非尼尔用上杀招绞他喉咙，不然尼尔永远不可能在力量对抗上赢得过他。不知道怀里的人咬到哪里，他倏地嘶了一声，低低地叹息一句：「轻点咬，宝贝。」
话一出口，大卫就愣住了，就连自己都惊讶与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某个称呼。可他不觉得是因为自己说错话，反而有种奇妙的豁然感受。
尼尔却疯狂地挣扎起来，趁着大卫愣住的片刻逃向房门。他的心怦怦直跳，大约是慌的——才三年不见，怎么大卫就像换了人似的总是说这些他招架不住意味不明的话呢？
谁知道尼尔一拧门把，门纹丝不动，竟然是被反锁了。
陆闻景在事先就把门给锁了，只要尼尔来到把门一带上，到时候就是瓮中捉鳖，绝对不可能逃掉。虽然听不懂尼尔和大卫之间的对话，他还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尼尔秀丽温婉的精灵形象破裂，还一并撕毁了冷酷无情的杀手面具。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般，他也开口添一把火：「回去吧小精灵，糖糖也是这么想的。还有你的小女儿，大卫说了不介意和你一起养她，户口的问题也有办法解决。」
如果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话，尼尔一身本领去哪里不行，偏偏要来到人身不得自由的俱乐部？
因为他有个小孩子要养。陆闻景还是打算给尼尔赎身时才知道的，尼尔要养的小姑娘以前生活环境似乎不怎么样，价值观严重扭曲，性格也相当自我封闭，所幸本性还是善良，现在多加心理干预也还来得及。也是这个原因，俱乐部才敢收下尼尔，他们给小女孩提供最专业的心理辅导，尼尔为他们工作。
大卫眯起眼睛，打量着自己牵挂了三年、如今满身血污的人。
可就算是这样，大卫一双鹰隼般锐利的视线还是牢牢地盯着尼尔不放。他瘦了点，低着头沉默不语，那头时常出现在他睡梦中的漂亮金发却都干干净净，那条由他赠送的碧绿发带也是。就像尼尔一样，满身血污，可他的灵魂要远比以前更耀眼迷人。
他是一株忍辱负重的、坚韧不屈的、从血海尸山里开出来的纯洁花朵。
眼眸里暗流涌动，大卫声音却温柔得可怕，轻轻的，像是害怕吓到一只小动物：「怎么不跟我说，当年抓到的小女孩是你认识的人？」
尼尔闭口不语。他也是在给她送饭时才发现的，那个小女孩身上藏着的木雕，是村长雕的最后一个。毒枭将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孩掳回自己老巢，一年又一年地给她洗脑，让长大后的她为害死自己族人的刽子手卖命。但不知道是不是木雕保佑的原因，小女孩在忠诚度上一直都不过关，所以她被抛弃了，又很幸运地被同村的大哥哥认出。
「看着我，尼尔，看着我。」大卫张开双臂，逐步朝尼尔靠近。
尼尔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不是不想，他甚至都没有谈想不想的资格，他就是怕，就是觉得没有脸面再回去了。可他一点都舍不得拒绝，只是小幅度地摇着头：「不要再过来了。」
大卫才不管他怎么说，两三下大步上前，将人扯进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住。他一刻也等不了，从在阮棠口中得知尼尔的现况后，他就一直想这样做。他自由自在的小精灵，不应该受这些束缚。
而且直到现在，尼尔也都还好好保存着他送的发带。大卫莫名有种预感，他这头金发是为了绑上这根发带而留的。这坚定了他心里的想法，尼尔根本就不想走，他的小精灵，根本就不想离开他。
果然，尼尔最终也没有逃开，就这么直直地站着，任由自己再次被熟悉的气味包裹。
他对大卫身上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三年前他们日夜相伴，三年间它每晚都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和木雕一起陪他度过了千个惶恐不安的夜晚。
大卫环紧怀里的人，温暖的大手用力掰过他冰凉的脸，墨绿色的瞳孔深深地凝视着尼尔碧绿的双眸，眼眸里的幽火直直地砸进尼尔灵魂的最深处，烫得他神经发痛。
「回家吧，我的小精灵。」
第六十三章
【尼尔被大卫扛走了。】
尼尔被大卫扛走了。
被扛的人一开始极力挣扎反对，却还是拗不过某个男人的蛮力。
目送着恨不得向全世界宣示所有权的某位离开，陆闻景摇摇头：「这小两口……」
唉，他好不容易才看中的新玩具。
房间里又只剩下陆闻景，静悄悄的，重获以往的安静。
陆闻景没有离开，依然留在房间，又重新看起了窗外。
他早该适应这种安静。
安静，是一个创作者最熟悉的环境。习惯不了安静，也就习惯不了与自己独处，更别说进行创作。可陆闻景偏偏喜欢热闹，身边总要围着一大圈各式各样的美人，尽管他不一定会碰他们。
他是一个花心的艺术家，还是一个到处寻找新玩具的顽劣孩子。
结果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比较感兴趣的新玩具，对方却名花有主，更是别人的心上宝。
陆闻景并没有过分失望，他早就预料到这个可能性，从他知道大卫开始。
大卫、尼尔、丹尼尔。
看来尼尔还学到不少中华文化，就是不知道憨憨大卫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每个人最终都会回到他命定的归宿，所以有些人注定只能是过客，又或者是还没到手就飞走了的新玩具。
八月，炎炎夏日，外面阳光好得吓人。天空如同被孩子翻倒的颜料，蓝得一塌糊涂，蓝得广袤无垠。万物经历一场大雨，又通通在普照的阳光下展露起无限生机，外面山林绿意盎然，蓬勃得连落地窗都收揽不尽。
啧，他感兴趣的对象怎么都是这种野外类型的？
陆闻景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