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无尽欷吁。
果不其然,郁琤顺着她这些话立马就回忆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当时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同狗奴一般大时便知晓见义勇为,救上来的女娃娃哭个不停,满嘴都是嫁不出去,他颇是大度表示,嫁不出去来找他就是了……
他想到这些不免倍感荒唐。
郁琤小时候是什么人?
他说的话要能当真,只怕后宫都塞不下了。
不过童年之事对他而言也颇为得趣,他也很是应景地道:“是啊,孤还记得当年也许诺过一条忠心耿耿的母狗长大以后给自己做妻,后来病逝,却是可惜了……”
他想到此处,眉心又是一蹙,似乎为那母狗感到遗憾。
虽然是玩笑话,但他对母狗感情也是颇深,虽然后来母狗红杏出了墙,在他雄心壮志要娶它时,它便给他下了五六只狗崽。
楚鸾眼眶一红:“……”
他在可惜什么,可惜那条母狗死了,自己却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她拧着帕子忍了又忍,随即柔声道:“太后也是忧心陛下的身体,所以才令臣女送来这汤的,还请陛下莫要嫌弃,也好叫太后安心才是。”
“这汤色金澄,香气扑鼻,倒也不至于嫌弃。”
郁琤垂眸瞥去一眼,客观地评价了一句。
刘太后这病其实与郁琤先前忤逆,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册封淑妃一事不无关系。
他也知晓自己行止出格,到底还是令人盛了一碗打算喝下,也算是给刘太后这个面子。
偏亲自为他盛汤的内侍对着他挤眉弄眼,令他顿时皱起眉头。
他正要出言呵斥,却陡然间看见门口一抹熟悉的衣角。
这时楚鸾甚为羞赧说道:“这汤其实是臣女亲手所做……”
郁琤没听见她说什么,只全神贯注地确认了门外之人,周身顿时如坠冰窖,疑心对方是不是全部都听见了……
不管是母狗还是惠贞郡主,只怕搭配他方才那一段言辞,就算是这天底下再不多心的女人也会忍不住多想的吧?
这样自己很容易被她误会……
郁琤当即皱眉放下手里的碗,大声说道:“郡主此言差矣,太后心意孤心领足以,但此汤近瞧便犹如猪食,看着就毫无食色之欲与汤之美感,又岂能比得上淑妃的手艺一半?”
他说完还嫌不够,更是正襟危坐,口吻不无遗憾道:“想来孤若能喝得上淑妃亲手制作的汤,必然能当场消疲解乏,拥有足够的精力继续宵衣旰食。”
说完这话,他才朝内侍看去,冷着脸询问:“是谁在殿外?”
内侍束着手道:“回陛下的话,是淑妃。”
郁琤故作讶异,让内侍将人领进。
然后玉鸾进殿之后,抬头就瞧见郁琤坐在御案之后蹙着眉心,一副“自己的肺腑之言怎么这么不小心就被她给听去了”的表情。
第47章 她的心会捂热?
玉鸾满心都是青娇面容受损之事。
在进殿之前, 她其实并未听见多少谈话。
但见楚鸾在此,她的神色也略显冷淡。
郁琤只当她不喜自己离其他女子太近,顺势蹙眉对楚鸾道:“郡主有心了, 只是许多不足之处还需向淑妃多多学习。”
楚鸾眼眶微红, 长睫颤抖,分明委屈难忍。
但口吻仍是乖乖地, 道了句“是”。
遣退楚鸾之后, 玉鸾才向郁琤说明自己的来意。
她今日过来是想向郁琤求个恩典, 想要借用太后宫中的柳太医一用。
“听闻柳太医擅长治理女子身上的伤疤,所以……”
郁琤目光忙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眼,“你受伤了?”
玉鸾摇头, 只言简意赅道:“是妾身边伺候的侍女不小心伤了容颜,故而妾才想向陛下恳求。”
郁琤见她仍不欲与自己事事分担, 心口虽有些失落, 但仍是应允了她。
玉鸾眉心骤然一松, 这才向他谢恩告退。
玉鸾走后,郁琤便询问内侍:“孤不在宫中这些时日,宫里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内侍知道他问的定然是和华琚宫那边有关的事情了, 便事无巨细将一些事情又汇报了一遍。
柳太医白日里忙于给刘太后配药,并非是随叫随到,等到天子降下命令之后, 将将天黑之前, 他才赶到华琚宫为青娇看了看脸。
他为青娇配了盒玉脂花容膏后,吩咐对方早晚各抹一次, 七日内不碰水,问题倒也不大。
青娇甚是感激玉鸾,“若非淑妃, 奴这张脸恐怕也不保了……”
玉鸾却冷不丁问:“所以你也是我阿母派来的?”
青娇身子一僵,玉鸾便立马知晓了答案。
“奴……奴……”
“行了,不擅长说谎就别说了。”玉鸾知晓她脑袋不太灵活,仅忠心护主这一点大概才是选中她的理由。
青娇却惭愧道:“几个姐妹里最笨的就是奴……但只有奴顺利来到了淑妃身边……”
玉鸾:“……”
她记得蓟苏也是这么来的。
想到阿母背地里这样费劲心机保护自己,玉鸾与对方有再多的怨言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入夜,郁琤好似回自己家一样,回了华琚宫。
玉鸾洗漱后侧在榻上,一手支着额,颇为认真地看着一本灰皮子书。
郁琤见她今夜看得这般入迷,竟顾不上搭理自己,不免也生出好奇。
他轻咳一声,故作漫不经心问道:“阿鸾在看什么?”
玉鸾温声道:“看得杂书罢了……”
“书里这女子在嫁给一个相爱的书生之后,二人恩爱没过多久,却被一个小妾给夺走了宠爱,甚至被赶出家门。
后来这女子得了休书之后,一改从前灰头土脸,日益装扮美丽,让曾经舍她而去的夫君懊恼不已,最后又想方设法将妻子重新娶回家,且小妾也被驱逐出家门了。”
郁琤听得眉头直皱。
他就知道,以这书生为主角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但他见玉鸾爱看,也只好顺着她的话道:“此男子能够痛改前非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玉鸾只甚是好笑地将书阖上。
她唏嘘的只是女子命运无常,最终也只能屈服于周围人的流言蜚语,不能另嫁他人反而又回到了伤害过她的男人身边罢了。
熄灯之后,玉鸾对郁琤道:“近日也不知怎地,总是梦见巨蛇缠身,叫我夜里透不过气……”
郁琤暗暗将揽住她的力道松了松,冠冕堂皇道:“想来是压力太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其实是他夜里将她揽在在怀里搓揉得太紧,等到天亮才偷偷将她放开。
玉鸾似乎信了,正阖上眼打算睡去。
郁琤忽然想到一事,又忍不住同她开口:“倘若惠贞郡主身边的人对你说了什么恼人的话,你可千万不要轻信……”
玉鸾眼睫颤了颤,忽然自黑暗中睁开了眼。
“郎君指的是什么?”
郁琤沉默片刻,似羞于启齿道:“孤幼时不懂事……曾经许诺过许多人会娶她们做妻子……”
黑暗之中,面对玉鸾说出这话,他的耳根不自觉地又红了红,“包括看得顺眼的狸奴和忠犬,孤也都曾一并许诺过……所以那都是无稽之谈,阿鸾可千万不要误会。”
他心说今日隔着大殿,她也未必听见,与其让她从别人口中听到,倒不如从自己口中听到要好。
岂料玉鸾比他要想得还要善解人意,只轻笑了一声。
“孩童的话,如何能做得了准,我倒是觉得郎君小时候很是可爱,若能见上一面,定然也会很喜欢郎君。”
郁琤心头微缓,心说也是。
小时候的事情谁会当真?
这只是个再鸡皮蒜毛不过的小事了。
他暗暗摇头,心说自己小瞧了玉鸾,她虽不如自己胸襟宽博,但想来自己的三分之一,她还是有的。
他缓缓阖上眼睛,却听到玉鸾在他耳边也轻声道:“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还曾与许多小郎君过家家拜过堂,都不算什么的。”
她困倦地说完这话便阖眼进梦乡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郁琤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凝着玉鸾的侧脸,深黑的眸里竟然一丝困意也无。
他蹙着眉,满脑子竟都是玉鸾幼时与旁人过家家扮夫妻的画面。
他那宽博的胸襟这时毫无作用,只一味地往外泛着酸水,叫他胸口浸了老陈醋般,哪哪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