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其实很难再去回忆，因为真的太艰难也太煎熬，药吃，但不能吃太多，担心对神经会有损伤，过往一个小时便能完成的画需要画上十七八个小时，画几笔就被迫停下来，等震颤过去了再继续，喻文州一个人呆在深夜的画室里，旁边的笔筒里堆满了被水浸透的烟蒂，从黑暗到黎明，他就这么硬生生地在所有人的质疑和嘲笑中，两个月完成了参展需要的全部三十六张画，而且水准惊人，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连他的导师都不知道。
也许只有画室窗外的那轮明月知道。
后来震颤的情况越来越轻微，终于在半年后完全恢复了正常，这一段日子也就此被掩埋，无人知晓。但喻文州自己不会忘，所以他想，他能明白叶修，尤其是在他前段时间了解到叶修的真实身份之后。
喻文州想，他们都是一群为理想义无反顾的逐梦者，而这条路注定孤独，越接近目的地越是如此，抛弃原本拥有的一切，重新开始，再在逆境中不断重塑自己，洗练意志，直到内心豁达通明。他很早便明白，痛苦并不能让人强大，痛苦永远只是痛苦，真正强大的是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咬牙前进的你自己。
但这个过程真的很辛苦，如果有一个能够相互理解彼此的同伴一道前行，那会是件多么幸运而令人憧憬的事。
他多想可以与一个懂他的人，去分享这样的美好与喜悦。一直一直。
是叶修第一次让喻文州觉得，爱情真的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的公式，而是有了你，就填补上了我世界里剩下的那二分之一，此生再无遗憾了。
哪怕不得不放弃某些他同样看重的东西，也在所不惜。毕竟人生难得两全其美，喻文州谦让了这么多年，只在这一个人上耗费了他全部的自私。
喻文州不动声色地瞥过叶修左手抱着的那棵金桔树，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叶修曾对他说过自己不后悔，那么，他也不后悔。
TBC.
第26章
CH26
叶修其实不擅长养东西，他连自己都过得很不讲究，更不必提去精心照料其他活物，黄少天送他的那盆金桔树被他摆在阳台边上，隔三差五才想起来浇一回水。好在小喇叭真如黄少天说得那样，好养活得很，晒饱了阳光满树的叶片都绿得发亮，原本才熟了几颗的小桔子也逐渐被染上了大片冬日暖阳般的金橙色，瞧着越发明艳讨喜。
叶修心里估摸着，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到年末的时候，这一树果子也就该都熟透了。
他出院后的几天寒潮一直没走，反而更变本加厉，大街上G市人民全副武装的围巾口罩和薄羽绒服让叶修恍惚间都有种自己回到北方的错觉，好在公寓里保暖措施做得十分到位，叶修靠着地暖和空调也安然度过，喻文州中间来看过他两次，顺便探讨了些DEMO的修改细节，黄少天那边最开始还有发过三四条消息给他，后面就再没什么音讯了。
其实没消息也好，叶修静静看着那株沐浴在阳光里很努力长大着的金桔树，放下手中的矿泉水瓶笑了笑，对谁都好。
好不容易到周末连绵数日的阴雨才歇了，挤出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捎带着气温也回升到十五度以上，DEMO反复修了几次也趋向最终成品，喻文州在当中着实帮了不少忙，连游戏的LOGO也是他和叶修详细讨论沟通后一次性搞定的，省了叶修不少功夫，所以当时叶修就说要找天再请客，只是天公不作美，喻文州那边也说不着急，这顿饭便一直拖着，拖到了今天。
本来是想直接找个地方吃午饭的，结果喻文州临时电话过来说他人在G大有点事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叶修本身在家也没什么事，公寓离校区也没多远路，就想着要不干脆直接跑一趟G大得了，等喻文州忙完了两人再一起出去吃顿晚饭。
喻文州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还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你来我带你去吃G大食堂二楼的那家麻辣烫，很好吃的。叶修当然没什么意见，裹上围巾外边套件暖和的羊绒大衣就出了门。
G大上回喻文州带叶修来过，勉强还记得大概的校区分布，他问了几个路上的同学，直接摸到了艺术学院的那栋楼，喻文州说自己在一楼小礼堂作为特别嘉宾有个小讲座，是他原来的恩师发话邀请，他自然也不好驳人家的一番盛情。
叶修到地方的时候刚好喻文州的讲话还没结束，他远远站在后门口，看到穿着一身烟蓝色长款大衣内搭高领白毛衣，显得无比风度翩翩的青年正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他面带微笑，语气不急不缓，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温雅气质流露，但又展现出一种叶修之前从未见过的，在专业领域驾轻就熟的强大自信。
喻文州一向是谦和温润的，锋芒尽敛，如一块打磨得光滑细致的美玉，但这样的他似乎与叶修印象中熟悉的那个青年也并不冲突。喻文州只是习惯将光芒内蕴，不是没有光芒，当他不再吝啬时，他身上的气质同样可以引人视线为他停驻，只消看台下几乎没有一个低着头在折腾手机的学生便可知晓。
喻文州的年纪其实与在场很多学生都相仿，但他却表现出一种远超同龄人的成熟稳重，年龄丝毫没有成为他的壁垒，叶修也是在瞥见他背后投影幕布上个人简介后那一连串的各种奖项和获奖作品才知道自己当初花了那么点钱请来对方做游戏原画是捡了多么大的一个便宜。
换做任何一个年轻人，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拿到这样杰出的成就都该有足够骄傲吹嘘的资本了，但喻文州却从来没和叶修提过他过去一星半点的辉煌，安安心心，认认真真地作为一个普通游戏原画给他打着下手，反倒让叶修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感觉，就跟你花钱去大排档吃饭，结果发现人大厨其实已经拿过米其林三星认证差不多。
叶修在绘画方面的确是个半吊子，但喻文州讲的内容并不晦涩高深，更多还是分享一下经验，偶有理论也是深入浅出，期间时不时夹杂几句诙谐有趣的妙语，绝不会让人觉得无聊，连叶修一个外行都听得唇角情不自禁露出笑意，更不必提剩下的两百多个学生。
可能是叶修听得太入神了，不自觉往门口又走近了两步，那边讲台上的喻文州一句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他抬起眼追过来，视线像飞鸟一瞬间越过万水千山，轻轻叠进另一双眼睛，偌大的礼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盯着台上的喻文州，而喻文州却遥遥望向了后方的那一人。
他什么都没说，却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不是先前那种礼貌性的柔和浅笑，他的笑融在眼波里，眼尾弯着，像枚细细长长的月牙，也像蜿蜒而下的一江春水。
许是那弧度太过温柔了，叶修一刹那觉得自己的心竟如琴弦被勾住来回拨了两下，余颤不歇。
两秒后，喻文州才若无其事地继续捡起了他先前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仿佛那一瞬的眼神交汇是个只存在于他们两人间小小的秘密。
然而他再抬眸去寻，叶修却已经不在原地了。但喻文州眼里并无太多失落，他有种直觉，叶修是不会走远的。
十五分钟后喻文州在全场如雷的掌声中结束讲话下台，跟老师打了声招呼，在无数少男少女或崇拜或倾慕的不舍眼光追随中提前离场，他一走出后门，就看见叶修背靠着墙，手随意地插在大衣兜里，还在等他。
"抱歉，让你等了好久。"喻文州很难描述那一刻看到叶修还在时自己的心情，过了很久之后再回忆起当时，他想非要去形容的话，也许就是发现春天里你最喜欢的那棵樱桃树，为你忽然间悄无声息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还好，可惜教学楼里不能抽烟。"叶修转头朝他笑了笑，站直身，"最后的那句结束语我很喜欢。"
热爱永远是热爱，与你这一路已经或即将取得的那些名利荣誉都无关，只有热爱二字，才真正值得你付出的所有坚持，努力和不顾一切。只因热爱，才可能有憾而无悔。
"受各种各样内外因素的限制，大多数人都无法只凭一腔热爱走到最后，更不谈做到完美，但即便如此，能有憾无悔也已经很足够了，不是吗？"
叶修点头，又听得喻文州轻轻说了一句："爱己所爱，行我所行，追逐本心，求得最好，不得，至少有憾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