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就是那样的然后了。
黄少天揭开那条已经被彻底染红的湿巾,丢到一边,看见顶上喻文州关切的脸,先前喝的那点酒,劲头忽而开始猛地往他脸上泛,烧得他脸颊很烫,喉咙也烫,胸口也烫,烫得难受。
嵌在他眼眶里的两颗晶体也像是在炭火上灼得红热的铁弹珠,将他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暧昧不清的浊红,可他没办法对叶修发火,更没办法对喻文州发火。
他只好对自己发火,张赫不过是个不长眼自己撞上枪口的牺牲品。
"少天,你现在哪里还疼?"喻文州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微微蹙着眉查看他脸上开始凝结的伤口,柔声劝道:"要不我带你去医院吧?"
"疼?"黄少天摇了摇头,对着喻文州笑了一下,但除了勉强提起的嘴角,几乎看不出那个表情哪里还能算得上笑,"我不疼,疼的地方医院也治不了。"
他最疼的时候,不是听到叶修说分手的时候,也不是将那只小鲸鱼悄悄还回去的时候,而是他先前狂灌自己酒的时候,一旁的张赫随口的那一句:至于么,不就一个婊子,黄少愿意改天我给你介绍对姐妹花,中葡混血,保证……
剩下的话张赫没有来得及说完,但黄少天在暴起猛挥出第一拳的时候,他知道他打的不是张赫,而是一周前的自己。
他现在静下来后仍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去想,叶修当时听到他那句话的眼神,便忽然觉得,他这点痛,也就算不得什么痛。
黄少天抬手挡住了头顶晃眼的灯光,忽然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
他好像是在问,但似乎也并没有真的在寻求喻文州的一个答案,所以喻文州保持了沉默。
可即便如此,喻文州看着难受地蜷在沙发里,毫无安全感的黄少天,还是不由在心中重复了一遍黄少天之前的那个问题。
他是不是真的很糟糕?
也许有一点,但没有那么多。
喻文州心知肚明,此刻,拥有着两边信息差的他作为旁观者,手里正握着唯一的一把钥匙,一条出路,让他的两个朋友可以真正有机会去尝试解开他们之间的重重误会。也许成功,也许失败。
只需要他的一句话。
黄少天就会明白,会竭力挽回,也许还会从头找准方向尝试用各种方法追回叶修。
--他们本来就是相爱的。
"少天。"
喻文州看见黄少天放下手,眼睛转过来,他张了张嘴,将手心的汗轻轻攥在那一团纸巾里,却只笑着温柔道。
"这边乱成这样,要还想喝酒去我住的地方?我陪你。"
可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TBC
第18章
CH18
"喝点什么?"喻文州转头看向进门后就瘫在沙发里无精打采的黄少天,他不常喝酒,但专门的酒柜还是有的,大部分都是朋友送的一些红酒白兰地之类的,还有几瓶俄产的威士忌。
黄少天显然这时候已经对酒的品种没什么要求了,摇了摇头示意随便,他额头上的伤口之前在酒吧拿酒精棉花简单消毒过,还好口子不深,就是长,尾端几乎横贯他右侧眉梢,止血以后还爬着一道细细的红线,瞧着有些吓人。
喻文州考虑到他的伤,也不适合喝太烈的酒,就挑了两瓶回国时人家送他的拉菲开了木塞拿过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往高脚杯里倒,就被黄少天一把拎过去倒头往嘴里灌,来不及吞咽的酒液淋得脖子领口都是,愣是将几万块一瓶的红酒当啤酒吹。
"等等,少天你这么喝醉太快会难受的。"喻文州一愣,连忙伸手握住了瓶底。
"哈、醉了才好,咳!"黄少天挡开他,喝得太猛猝不及防进了气管,呛得他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喻文州看着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酒瓶,眼里全是咳出来的水光,湿亮湿亮,焦距却是散的,"醉了,说不定还能好过一点……"他勾了勾嘴角,缓缓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喻文州无言以对,他极少看到黄少天这样失意近乎落魄的样子,一时间心里也有些不太好受。
"怎么办?这里真的好难受啊,难受得想吐,又怎么都吐不出来……"黄少天一手抱着酒瓶,一手用力地按住胸口,先前大口灌酒的后遗症已经返上来了,他脸颊酡红,眼底也漫出烧红血色,神情却是露出稚童般的懵懂迷茫,"文州……"他抬起眼,对上喻文州,面上显出醉态又仿佛从未如此刻般清醒,"你一向聪明的,比我聪明,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为什么这么疼啊……"
"少天。"喻文州指尖颤了下,对方毫不设防的信任和倾诉反而让他由心而生出一点愧疚感,语气也不由缓和温柔了许多,妄图掩盖藏在底下的那一丝心虚,"没什么,越是亲近的人之间相处越是容易产生摩擦,将矛盾说开了,好好解决就没事了。"
"亲近吗……"黄少天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好像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我们俩上了两年的床,同床共枕过不知道多少回,可是我怎么觉得我和他之间还是隔得好远,而且越来越远了……"他低声喃喃着,眼神涣散,"是啊,他温柔,在床上也惯着我宠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耐心哄着我,可那只是他所谓的'职业素养'……哈,他从一开始就拿我当金主,所以我给钱啊,他要多少给多少,最好的,最贵的都给他,我他妈恨不得全世界都捧给他,但他为什么还是要走?"
"……他为什么还非要走呢?"
黄少天是真的不懂。
他父母是典型的商业联姻,当年金融巨头的独子娶了地产大亨的千金,报纸满篇都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溢美之词,但本质上,依旧不过是两大利益集团的一次交换。
黄少天小时候不太懂,只是觉得母亲忙,父亲更忙,他见得最多的人是带他的保姆,在上幼儿园之前,他甚至没什么机会跟同龄人交流,陪伴他的,是房间里堆成山高的进口玩具和模型,还有长久的,往往持续上一整天的沉默。
很难想象,黄少天在初进幼儿园的时候,曾经一度因为拙于交际而受到过其他孩子的嘲笑和排挤。孩子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团体,他们间也存在着成人世界零碎的残酷法则,但那些残酷又常常被天真的假象所矫饰,显得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但恶意,从来都不分年龄。
很快的,他开始抵触去幼儿园,老师打电话给他的母亲告知了这一情况,并诚恳建议她带着孩子去做一些心理辅导,平时抽空多陪一陪孩子。然后那一天晚上,黄少天难得有机会见到了他早早回家的母亲,那个漂亮精致得一丝不苟的女人坐在床边,看着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哭红眼睛的黄少天。
她脸色算不上好看,但对着小小的黄少天,还是竭力露出了一个作为母亲的温柔笑容,她随手拿起一个做工精巧的小机器人,问他,你喜欢吗?
黄少天懵懂地点点头,又马上难过地摇了摇头。
比起冷冰冰的玩具,他更想像别人一样和同龄孩子们一起玩耍,他想被大家认可,被接纳。
他的母亲摸了摸他的头,紧接着对他说了一句,几乎影响了黄少天前半生的话。
她说,你不喜欢没关系,但你可以用它、它们去换来你想要的东西。
她白皙漂亮的手指点向角落里那一堆依旧崭新昂贵的玩具,笑得骄傲而自矜,浅棕色的美眸在灯光下宛如有着某种神秘的魔力,在年幼的黄少天心底悄无声息地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黄少天听从了母亲的建议,他试探性地带去了一些新玩具,送给别的孩子,于是他马上有了第一个朋友,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半个月之后,他从一个被团体孤立的边缘角色一跃成为了班级里最受欢迎的人,最初不善交际的问题也跟着迎刃而解,甚至有些被压抑过度的反弹--他有些太爱说话了,他总是需要说很多的话,去向别人证明他的存在。
他再也忍受不了孤独。
那回以后,黄少天开始尝到了甜头,他学着用那些他充裕得仿佛永远也用不完的钱,去交换到各种各样他想要的东西。
而这个过程,简单到简直无趣。
其实有时候黄少天自己也会想,他身边围绕着的那些朋友,给他写情书向他告白的女孩,到底有几个是单纯因为他这个人被吸引。没办法,金钱带给他的光环太大了,甚至压过了他自身拥有的光芒,连他自己也看不清,更不敢确定。又偏偏不敢舍弃这对于他来说,最最重要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