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雀点头道:“不用怕,他一向如此。”
既然何山没什么异常,那么她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幸好幸好。
方雀回忆了一下刚刚的对话,从中揪出一个话题:“那位师兄,有没有说他怎么安置重伤员?”
白稚薇:“我看到是用‘若比邻’将人传走了,他说不要多问,等你醒了,让我们问你。”
白稚薇顿了一下,补充道:“他说‘不要多问’的时候好凶,明明把你放到墙边的时候还很温柔的。”
方雀干笑一声:“可能是觉得我不禁摔吧。”
白稚薇:“也许吧。话说,你们想把那些人转移到哪里去?”
方雀:“我发现了一个封闭空间,比较安全,或许可以帮助大家逃过一劫……”
话说到一半,拦路墙附近的仙修都抬起了头,眼中闪过名为“兴奋”的光。
方雀按住一名仙修的手,竖起食指压在唇前。
嘘……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
长桥对岸。
另一派的头目站在仓门前,门的两侧立着几名修士。
头目:“昨晚栈道上的事我听说了。仓库这边,她脱不了干系。”
众修的目光聚集于一点。
头目摸了下唇角:“你们,跟我一起去找亲爱的小师妹清算清算。”
.
拦路墙下,白稚薇将方雀“潜入敌营”的事迹鼓吹了一通,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
有几枚胖蘑菇一样的螺丝钉拐进这个路口,又极其丢人地原路蹦跶回去。
不走干什么,留下来给人家当桌子使吗?
众修见昔日的怪物没了丝毫威慑力,便渐渐离开墙角,围拢到方雀身边。
“小师妹,仓库里真的有百尺长的巨蟒吗?”
“小师妹,仓门那里真的有大魔头的石兵把守吗?”
“小师妹……”
方雀捂着半张脸,颇低调地坐在人群当中,假笑笑得脸颊发僵。
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
“请问,方小师妹在吗?”
文质彬彬的一句极抓耳,众修转过头,一眼过后,齐齐向墙角扎去,连滚带爬。
头目在一片寂静中微挑眉梢,勾起食指,敲了敲墙壁。
叩叩。
方雀认出了那人,拍拍膝头站起身:“在。”
头目神神秘秘地向她招手。
方雀微微一笑,抬靴迈过某位修士的腿,衣摆却被几只手同时扯住,她轻轻摘掉它们,继续向前走。
头目:“小师妹很有胆量。”
方雀:“唔,你眼光也很不错。”
被接了这么一句,头目张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头目:“可惜了,小师妹生着这样一张好看的嘴,里面吐出的,却都是谎话。让我猜猜,你是在花言巧语地欺骗我,还是在为我卧底,欺骗他们?”
他说着,一只手摸向方雀脸颊。
方雀侧头,微笑着捉住那只手,指尖用力。
咔嚓。
这声利落清脆,听得众修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头目垂眼看着自己扭曲的手腕:“看来你是在欺骗我了。”
方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头目将手留在方雀掌心,一步步逼近。
方雀单手背后,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三、二、一……咚。
方雀在背脊贴墙的同时,抽出短刀,刀尖直指头目,其上有一点白光闪过。
方雀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刀还是找你们借的。”
头目又凑近一些,几乎要与方雀额头相抵:“你敢杀人吗?”
方雀:“大家都是将死之人,有什么不敢的?”
她的手丝毫未退,头目的颈窝离刀锋不过咫尺之遥,只要她手腕轻轻下压,就能立刻见血封喉。
头目斜睨刀锋:“我赌你不敢,因为你是方雀。”
方雀挑起一边眉毛,心说那又如何。
正这当,她看到头目向旁侧努了下嘴。
方雀随之看去:
头目的人拆毁了拦路墙,从另一条岔路包抄过来,这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们揽住白稚薇等人的颈子,手指结印抵住这些无辜仙修的喉咙。
白稚薇眼角的泪光刺痛了方雀的眼。
哐当。
利刃坠地,方雀将两手举至耳侧。
“欺骗你是我不对,放了他们。”
.
方雀眼上蒙着黑布,被推到栈道边。
头目自行正骨,接着,从袖间抽出一条麻绳,将方雀的双手拉到身后,一圈圈缠绕、扎紧,做完这一切后,随手揪了下方雀脑后的黑布尾巴。
方雀被迫抬起下颔,遮眼布边缘一紧,在她鼻梁上压出一道红痕。
头目嘬着牙花,嘬出一系列令人不爽的声音,听得方雀只想给他一拳。
头目:“瞧瞧,果真是修仙界众星捧月的小美人儿,唇红齿白,楚楚可怜……”
他说着,用手去扯压在颧骨上的遮眼布下端,方雀偏头躲开。
方雀:“我不可怜。”
头目:“需要我提醒吗?你马上就要死了。”
方雀冷笑一声:“谢谢,你也是。”
头目:……
他单手蓄力,打出一道光华。
轰。
碎屑漫天,他强行打出一条岔道,岔道笔直,直通拦路墙。
白稚薇望见方雀纤细的背影,猛地跪直身子。
“别乱动,老实点!”
卡在白稚薇喉咙间的手指紧了紧,指尖光华将咽喉四周灼出一点红。
白稚薇眼角的泪水终于坠地。
头目回头望了一眼,又转回眼盯着方雀:“自己跳,还是要我帮忙?”
方雀摆正头颅,靴尖悄悄一点:
小半只脚已经悬空,失重感从小腿一路爬遍四肢百骸。
方雀:“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想当个明白鬼。”
头目一抬手指:“准了。”
方雀:“你知道话本子里的反派都是怎么死的吗?”
头目:“?”
这是什么问题?
方雀轻笑:“不知道了吧,我来告诉你,好好记住了,他们一般……”
“死于拖延。”
话音未落,一阵琴声起,慷慨激昂,犹如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
金色巨网当头而下,头目在被扑倒之前,抬手一推方雀后心,方雀直直跌下栈道。
何山推出七弦琴,张开手指,复又一收,巨网拖着头目来到他脚下,“宫商角徵羽”悬在巨网之上,密密匝匝。
七弦琴接住极速下降的方雀,琴身垫在她的腰间,少女的腿与头部因惯性下垂,垂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像一只雨蝶,稳稳当当地飞回到何山手边。
事已至此,高下立现。
何山将方雀揽入怀中,打了个响指。
缚住手腕的麻绳委地,方雀一把拉下遮眼布,借着何山的力道站稳脚跟,转过头。
方雀单眼wink:“默契。”
布圈悬在少女的下颔处,抓住它的手指白皙纤长,骨节分明。
何山看了看方雀,又很快垂下眼,他沉默良久,似乎想说什么,唇角抿了又松,最终却只憋出个“嗯”。
这声发得很沉,甚至有些艰涩。
方雀已经转过头,听见这声,又忍不住回头多瞧了他一眼:
何山今日换了件立领的内衬,领布纯白,边缘用水蓝色修饰;领口用一枚金丝领扣束紧,领扣当中还嵌着一块硬币大小的冷玉。
冷玉纯净通透,点点光华映在干净流畅的下颔线上,与之相得益彰。
立领将脖颈挡得严严实实,这使他看上去更加疏离冰冷,生人勿近。
何山弯下腰,抓住头目的后颈,单手将他提起来。
头目被裹在网里,像个蝉蛹;“蝉蛹”恶狠狠地瞪着何山,奋力扭动挣扎。
何山:“别动。”
凉凉的一句砸得头目两眼发蒙,当真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扭动得更加起劲。
我凭什么听你的。
何山轻“啧”一声,将不听话的大“蝉蛹”拎到洞穴口,抬了抬下巴。
何山:“给你们一个救援机会。”
岔道尽头,角色倒转,方才还在挟持人质的众修齐齐抱头蹲在地上,脸埋在两膝之间,手背映满金光。
无数乐符悬在他们头顶,人人有份,不偏不倚。
屠刀在上,连抬头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何山抬起食指,在空中划过小半圈,利落点下,他姿态优雅,就像在指挥一支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