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祯愣了愣,回头看着他的斗笠和他的下巴尖。
杨心素发觉李祯的目光,再度凄凄:“太上皇一直让我干活,一直让我干活……”
李祯很是心疼,忙轻轻拍他的后背,安慰道:“父上这几日似乎不在宫里。等他回来了,我帮你求几天假!”
杨心素更是凄凄的模样:“你是苏氏字号的少东家,你替太上皇做主让我休假几天不行吗……?你爹韶乐郡王也不行吗……?”
李祯为难道:“恐怕只能靠我爹了。”抬眼,又望向杨心素:“我明天就去找我爹,替你求几天假!”
杨心素登时欢喜,心里暗忖:李祯怎么突然这么好?是不是离开国子监太久了,空虚寂寞冷?
李祯一边走一边偷偷瞥了瞥身边人,目光落到他的手指,借着灯笼的灯火光,瞧见那十根手指凝如玉脂,修长如葱,似乎是时常好好保养过,指甲根里呈现淡淡的绯红,指甲犹如鲛人泪珠,煞是好看。
暗暗弯了弯指骨,意欲牵上那样一双好看的手,但过了好一会儿,李祯仍是没敢伸手,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了一回。
到了动月居,两双脚同时止步在浅台阶前,杨心素微笑启唇:“没想到你送人送得这么干脆,我很欣赏!好了,圣上,回去吧!晚安!”
这一语落下,他便小跑着奔上楼,干脆地进入寝房,干脆地闭合门扉,却是不点灯。李祯看着他上楼,看着他进入了寝房,像是心底里缺失了什么,觉得心头空空洞洞,一言难尽,只是静静地转身,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了。
过了片刻,寝房的门扉再度打开,杨心素披散着及腰的青丝,来到护栏前,瞧了瞧已经离去了百丈余而变得愈加细小的身影,轻轻叹了叹,唇边自语:“能天天相见却得不到……。无砚舅舅你是身经百战过了吧?”
他低垂着头,眼里暗淡,月光盈盈,却好似照不进他眼眸。
黎明拂晓来得很快,阵阵微凉的风吹拂过枝叶,却吹不动卷在叶子里的露水,此间美好时辰,本是应该活动筋骨,但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身来到静谧的打铁房,将图纸放在墙角的砖砌墩子上,用镇纸压住。
瞧了瞧图纸,记在了脑海里以后,朱炎风干脆地脱下衣衫,露出了上半森的壮实肌肉,然后抬起双手,活动十根指骨,唇边喃喃:“许多年没有打铁铸剑,不知道还行不行。”
没有工匠们陪伴,他一个人将一整个大麻袋的干柴火炭搬进打铁房,半蹲在地上,解开随身带来的包袱,露出一大块莹亮的铁石以及几个小块矿石,随即他一个人将干柴火炭倒入熔铁炉,点燃了熊火,用一只大铁钳夹住铁石,送入火中熔化,只在铁石熔成热饼、犹如日轮的刹那,钳取出来,放置打铁板上,另一只手握紧千斤锤,一下一下地捶打。
打铁的声响,自窗户传了出去,半个时辰都没有停下过一回,但窗户外却渐渐地停留了几个俏丽身影,几十双秀丽的眼睛皆欣喜地偷瞧着打铁房内的情形。
黄延也听闻了朱炎风在此打铁的事情,踏着清早的露水赶了过来,只刚靠近打铁房,见一片莺莺燕燕的身影占据了窗户外的空地,登时消去了半分欢喜,嗔目瞪之,手一挥,动用了风术中的龙形风,将前方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皆推了出去。
那些女子哀叫了一声,各自慢慢爬起来,未及照看自身伤势,抬眼瞧见一个冷煞身影逼近,迎上那一双犹如猛兽般冷彻骨头且杀气逼人的银灰眸子,吓得心肝儿发颤,忙不迭地跑开了、散去了,没有回头的倩影。
黄延安心了,唇角上扬,挂上了得逞的笑意,便潇洒地走到窗户前,透过镂空,瞧着房里那一个只专注打铁而对屋外的一切无动于衷的魁梧身影。
上下挥动的壮实的胳膊,宽阔壮实的凶堂与北部,皆密布着珍珠般的大颗汗珠,又顺着几理滑过凶口背脊与八块复几,落到长袴头的若隐若现的人鱼线,额角眉心溢出的汗珠又顺着脸颊聚集到下巴,自下巴凝成珍珠般的水滴,落到脚下,仿若刚离开浴池。
锤落定红铁饼,星火飞溅,汗珠亦飞溅,美不胜收,黄延眉飞瑟舞地瞧着,再度勾起了唇角,仿若时光倒逆,回到了久远以前一起在山中习武修道的时光。那时候,他亦是像现在这般,总是偷偷来到打铁房外偷瞧大师兄打铁。
朱炎风似乎一直没有发觉他立在窗户外窥探,途中只擦了擦脸上的汗,转过身喝了一杯水解解渴,又继续埋头捶打炽热的铁饼。
☆、第15章
一个时辰捶打几百次,持续着捶打,到了午后,神兵的钢刃才开始成形。朱炎风微微勾起唇角,露出自信的微笑,举起千斤锤,即使胳膊到这个时候有些累了,仍旧一鼓作气捶打到底。
大功告成只在那一瞬间,形状与尺寸皆与图纸上所描绘的样子没有任何出入,朱炎风从水缸里舀起一大瓢清水,浇灌在炽热的钢刃上,浓雾霎时向天井飞腾,消退了炽热,令钢刃从此变得冰冷。
忍不住举起这把刚诞生的刃,瞧一瞧它的雪银色泽,模糊的人影映在了刃上,还须细细打磨表面,用磨石开锋,才能像水镜那般映出清晰的人影轮廓。
只在这样向着窗户瞧这把刃时,眼光忽然捕捉到了立在窗户外的身影,脸庞亦也在窗户的镂空中呈现了半分。四目相视,彼此愣了片刻,不等朱炎风反应过来,窗外的人影已然慌慌张张地逃了去。
朱炎风放下手中的刃,急忙冲了出去,冲到门外,已然来迟,扑了个空,那一道俊俏的身影在他的眼界里远去了,即使想要去追也恐怕是追不上。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冲那一道身影喊道:“延儿!”
黄延动用凌波般的轻功逃跑,跑得极快,听闻身后的远音却没有停步回首,一会儿便逃到了一座八角纳凉亭,这才肯缓下步伐停下来,背部倚靠柱子缓一缓呼吸,回头瞧了瞧打铁房的方向,唇角再度挂上欣喜的笑意。
正午没有食过半点东西,再加上方才施展轻功逃跑,饥肠辘辘在此刻更为明显。黄延不愿耽搁太久,即刻离开水淩筑,返回金陵阁,打算差遣手下跑一趟膳房。
刚进入金陵阁,穿过院子,他就远远地见到岑小五站在正屋门前的廊子里、扶着压在头顶上的几刀厚的文书。而岑小五的左侧立着樊子隐,右侧立着宣衡之,这两人交叉着胳膊在胸前,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样子。
见到黄延回来,樊子隐与宣衡之立刻垂下胳膊,恭敬地弯腰,三人同时启唇:“恭迎大卿!汇报已经完成,请大卿过目!”
黄延只道:“本大卿很饿,先把东西放下,去膳房给本大卿拿好吃的回来。”
三个人跟随着他步入屋内,宣衡之问道:“大卿要吃什么?”
黄延在扶手椅上坐下,执起一支笔,沾了墨汁,又随手抓来一张空白文书纸,想到什么写什么,写满了一张纸,然后递了出去。
宣衡之接过,瞧了一瞧,不由道:“大卿要吃这么多?”
黄延淡淡道:“少啰嗦!还不快去!”
宣衡之不敢说太多令他不愉快的话,招呼了苗嘉护与巴慈就转身,三人一同离开了金陵阁,一边走一边觉得奇怪。
苗嘉护道:“大卿是去了哪里?早上写完考勤就不见了,刚回去就说肚子饿。”
巴慈接话:“也许是去修道,提炼提炼?”
宣衡之只道:“谁知道呢。”想了想,又道:“你们不觉得奇怪?我们跟了大卿也快十年了,东奔西跑,又熬夜写汇报,眼角纹都出来了好几条,但是大卿!还是几年前的那个大卿!皮肤水灵灵的,像十七八岁!”说着,脸上浮现半分嫉妒。
身旁两人也跟着一起暴露出嫉妒的神色,点头附和这番话。
只过了三盏茶,三人端着许多佳肴回到金陵阁,轻轻摆在黄延的桌案上,刚转过身活动指骨放轻松,窦清浅忽然凑到宣衡之耳边,低语一句话。
“大卿刚刚看完了我们写了一天一夜的汇报,一刹那就是一刀厚……”
宣衡之闻言,两只眼睛瞪成了铜铃般大,哑然无语,一旁偷听的几个人也瞪眼哑然。
怕这几位同僚兄弟不信,窦清浅趁黄延忙着享用佳肴没注意这边,便偷偷信手拿了一本册子,放低在兄弟面前,左手握住缝合处,右手微微卷起书页,拇指缓缓移动,每张书页如风般翻过,发出沙沙声,如此演示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