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只手从嘴巴上移开的刹那,侍女当即跪在地上求道:“阳堂主,放过小的吧!小的一直细心地侍奉掌门,从来没有忤逆过任何命令!”
阳清远问道:“我问你,掌门最近可有离开过总舵?”
侍女答道:“掌门时常离开总舵。”
阳清远再问:“他每次离开总舵都是一个人?每次都出去多久?”
侍女照样答道:“有时是带人出去,有时是掌门一个人,长则八、九日,短则三五日。”
阳清远追问:“他可曾向你透露是去了哪里?”
侍女答:“小的只是偶尔听到掌门吩咐别人时,说是去极乐会,唯独一个人出去时一句话也没有交代过。”
线索只能问到这里,阳清远便不为难这名无辜的小女子,只道一句‘你走吧’,让她起身离开。
原地思索片刻,他断定薛慕华确实有异,那一日他故意朝那名蒙面人扔了碎石,目的便是要在蒙面人身上留下淤青,而这道淤青须过一个月才会消去,如今薛慕华不愿让人瞧见身子肌肤,刚好与之吻合。
大半夜,天地一片寂静,他干脆地闯入了薛慕华的寝房,外室还亮着一只灯笼,里室却早已是昏暗无光,这是薛慕华的习惯。
阳清远无声地走进里室,撩起纱帐,正见薛慕华侧身往里躺着熟睡,便撩起薄衾,小心翼翼地撩起薛慕华的袖子,借着外室的暗光,隐隐约约胳膊上有一道浅色的淤青,心忖着‘果然是他’便轻轻放下袖子,转身就走。
他还没有出到外室,寝榻上的薛慕华就在这时翻过身来,撑起了上半身,启唇道:“大半夜溜到本座的寝房,你就想走?”
听到这个声音,阳清远不由浑身一震,立刻回头,惊讶道:“你竟然没有真的睡着?”
薛慕华离开寝榻,自己披上了袍子,答道:“是你把本座吵醒了。”接着唇角上挂起了一抹邪笑:“今夜又是主动要侍奉沐浴,又是偷偷摸到本座的寝房,你打的什么主意?”
阳清远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便冒险质问道:“是你乔装约见无砚,故意抖露消息给他,让他去找韶乐郡王拼命是吗?”
薛慕华笑道:“难怪你会突然回来,突然接近本座!原来是替慕容少当家调查本座?阳清远,你就那么迷恋那个小子?和自己的兄长抢情人,如果他泉下有知,你可对得起他?”却是显尽了嘲讽。
阳清远脱口:“你说什么!你从前根本就知晓我哥哥的下落?!”
薛慕华笑得无比暗黑邪恶:“当初他重伤苏醒,见到本座还敢孤傲,甚至敢对本座翻白眼!本座就一掌劈了他的天灵盖!他便当场毙命!可惜啊可惜,本座原本想留他一个废躯慢慢玩弄,慢慢折磨的!”
阳清远不由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了拳头,心忖:薛慕华你真该死!若不是我哥哥偷偷练过铁头功,天灵盖厚实,装死逃出了淅雨台,这等仇恨便无法报了!
此刻,他心里只想逃出生天,然后将真相告知慕容无砚,便立刻转身就走,但薛慕华哪里肯让他平安离开,立刻追了上去,追到廊道里就大声叫道:“来人!来人!给本座抓住阳清远!”
几个淅雨台子弟立刻围住阳清远,二话不说就上前擒拿,打斗一声不吭地开始。刚过来增援的弟子瞧见要抓的是阳清远,忍不住问道:“掌门,今夜这是为何?阳堂主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掌门?”
薛慕华只道:“本座命尔等抓什么人,是本座的命令,哪来这么多废话!”
弟子们便不敢多问,只管尊令抓人。
一路打到了第五个院子,双方开始筋疲力尽,弟子劝阳清远道:“阳堂主!你这样打下去也冲不出总舵!我们几个兄弟并不想伤你,你不如先投降了,我们几个兄弟再想办法偷偷救你出去!”
淅雨台弟子以重情重义者占多数,能说出这话就绝非虚言,阳清远便收了招式,垂下了握剑的右手,弟子们立刻上前将他擒住,送到薛慕华面前。
薛慕华看了看他狼狈的模样,得逞地笑了笑,才下了命令:“把他关押起来,明日鞭刑五十次!由本座亲自监督!”伸手捏紧他的下巴抬起来:“本座保留了你这张脸,已经是仁慈宽厚了不是?”
那只手只刚放开他的下巴,弟子们便将他押着送往牢房,一路上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乖乖前往牢房,乖乖进到牢房里,看着弟子将牢门锁上。
☆、第101章
入夜以后,每座浴房都亮起灯火光,高处的小窗也都徐徐冒出缕缕热雾,青鸾城也不例外。此刻,朱炎风挑着灯笼,另一只手里又拎着一只小坛子,缓缓穿过弯弯曲曲的径道,来到一座浴房。
里面很安静,但门扉已然从背面被锁上,朱炎风停在门前,试着轻轻推门,几次也推不开,便只好动用术法,将门扉打开,进到浴房里边。
绕过幕帐以后,瞧了瞧屏风、衣服架子和篮子,瞧见衣服架子上的洁净的衣袍与篮子里的脏衣袍都是黄延的,他便挂好灯笼,大方往浴池边走去,朝浴池里的身影说:“我带来了干艾草,要不要试一试,驱邪什么的。”
黄延回头,笑道:“我关门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朱炎风怪不好意思道:“我……”
黄延戏谑道:“万一你擅自闯进来发现浴池里的人不是我呢?”
朱炎风大度道:“最起码这次没有搞错。”
黄延回道:“也希望你下次没有搞错的机会。”
朱炎风轻轻扬起手中的坛子,重复道:“干艾草呢。”
黄延回道:“能不能驱邪不知道,驱蚊倒是听说有用,所以你带来给我驱蚊?”
朱炎风说:“每年一热起来,蚊虫就都冒出来了。”
黄延回道:“青鸾城建在山中,会有蚊虫也不奇怪。”
朱炎风又说:“它叮了你好几回了,阴魂不散的,得要治一治它。”
黄延回道:“大师兄体格这么好,被叮的次数怎样都比我多。”
朱炎风无奈地轻轻摇头,只道:“我要用它了,你要不要。”
黄延答应道:“带回金云楼,用香炉来烧吧。”
两人来到金云楼,登上小楼,进入了黑漆漆的寝房,朱炎风取了灯笼里的灯火,点燃了房中的灯盏,然后吹灭灯笼的灯火,将灯笼挂好。
黄延刚坐下来,朱炎风一回头,立刻伸长手,在他身侧合掌一拍,再摊开手,瞧了一眼,也让黄延瞧上一眼。
黄延瞧了他掌心里的蚊子尸体,只道:“不够大。”
朱炎风将蚊子尸体弹掉,才道:“再大一圈,被它叮上一口,可不好受。”
黄延突然转动眼珠子,细细听了蚊声以后,突然伸长手,朝朱炎风身侧也合掌一拍,摊开手一瞧,不由道:“你瞧,比刚才那一只大一圈,果然爱叮你。”
朱炎风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的掌心,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捏起蚊子尸体,弹掉了,随即找出小香炉,从小坛子里取出一撮干艾草,放入香炉里点燃。
艾草的烟雾,一如熏香的香雾,自香炉顶的镂空徐徐升起来,特殊的气味渐渐填满这间寝房,是朱炎风所熟悉的气味,带着头顶戒疤的过往。
两人隔着香炉,隔着艾草的烟雾,静静地对坐着,静静地望着彼此,过了半会儿,朱炎风率先启唇:“好像听不到蚊虫的声音了。”
黄延立刻在唇瓣前竖起一根食指,轻轻‘嘘’了一声,朱炎风困惑不解地看着黄延。黄延启唇,轻轻道:“你一说话,小心它们又来了。”
朱炎风用手轻轻扇了扇香炉顶上的烟雾,没有半点担忧:“有艾草呢。”
黄延当面泼冷水:“被熏死之前也要狠狠叮你一口。”
朱炎风微愣:“我的一口血真的值得飞蛾扑火?”
黄延含笑反问道:“人可不就是如此吗?临死之前要更加逍遥,万物皆是如此。”
朱炎风便不敢再说话,尤其是大声说话。黄延不等艾草在香炉里烧完,忽然立起身,拉起朱炎风,缓缓带入隔断里边,替他解下他身上的广袖衫子。
朱炎风安静地看着黄延,看他拿走自己的衫子挂起来之后也解下衫子回到自己的面前,泰然地让他的双手环过自己的身侧紧紧搂住自己,便用手抚了抚他的背部,忽然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今日,你好像没有喝清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