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女士,那是我的职责,希波克拉底誓言。我的妻子,是上帝召唤了她。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是的。”她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上帝是公平的。”
“上帝确实是公平的。”我想,至少我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满意。
最后克莱因小姐终于要告辞了。我送她到楼下,在门口停着的一辆马车前,哈德森太太跟她寒暄了几句。老太太总是异常多愁善感。我有点不自在,觉得自己是多余的。直到房东太太把她送上了马车,我眼角瞥见街对面一个瘦高的身影,才打起了精神。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街那边走过来,我看着他,而他一直盯着马车,一直到克莱因小姐的车跑得没影儿了。福尔摩斯回过头,上下打量了我。
“她是你的病人。”
我跟着他上楼,他这样说。
“没错。”
“她住在肯辛顿,你的诊所附近。”
“也对了。”
“她常帮助穷人,在那些——”福尔摩斯扬了一下手臂,“救济所。”
“我偶尔听她提起过。”
这时福尔摩斯进了卧室。
“她家境不错,不久前失去了未婚夫。”卧室里传出他的声音。
“这我不得而知了,我只是她的医生。”我依靠在他房间的门框上。最近天气热起来,他脱下外套和背心,在衬衫外面罩上睡袍。
“那么说到诊所,”他裹着睡袍从卧室里出来,陷到沙发里,“怎么样了?”
然后福尔摩斯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杯子。
他一直劝我卖掉诊所,搬回来做他的全职助手兼医生,现在我已做到了后一件事。
“已经有了一个买家。”我说,在他旁边坐下来,“一个姓费纳的医生。”
“你出了多少?”他给我拿了一只杯子,倒上茶。
“有点高。”我不得不承认。
福尔摩斯挑起眉毛。
“好吧,一千英镑。”
“足以吓跑一个年轻医生了。”他的男高音显露出来。
我熟悉任何一个状态下的福尔摩斯,也能听懂他的任何一句讽刺。
“亲爱的福尔摩斯,当然,我的想法,确实是要出让诊所。”我尽力讨好他,“而且费纳医生一点没犹豫就接受了这个价格。我们很快能办手续。”
我没法不注意到他抿起嘴角的样子优雅得不像凡间之物。我本以为他会去拿烟斗,谁知道他伸了个懒腰,只是在沙发上稍微张开手臂,看上去这个懒腰并不尽兴。我想也许应该往旁边挪一点,给他修长的胳膊足够的伸展空间,可是我并不愿意这样做。
要知道歇洛克.福尔摩斯慵懒的样子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见到的。
我伸开胳膊把他拉过来,让他靠在我的胸膛上,过一会儿我的肩膀会强烈抗议,不过我不想错过这美好的光景。
“今天早晨你去哪儿了?”我问他。
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像一只赖在人身上的大猫。
“出门散步。”
不知道怎么,我觉得他在说谎。
“现在看来,整个伦敦都因莫里亚蒂教授的死亡变得乏味至极。”他半闭着眼睛说。
“恐怕很多正派的市民不会同意你的观点。”
“是,是,我不应该如此自私,可是亲爱的华生,我得提醒你,伦敦有好几百万市民,而可怜的专家只有一个。如果我还得顾及百万人的损失,那你就见不到你亲爱的——”他停下来,嘴又闭上了。
“‘你亲爱的’什么,福尔摩斯?”
他不回答我,闭上眼睛,裹紧了睡衣在我身上蹭了几下就不动了。
我微笑着,一只手抚上他的腰。我们这样沉默着过了一会儿。
“今天早晨我起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把我吓了一跳。”我说。
福尔摩斯哼了一声。
“如果你要出门,至少给我留张纸条。”
“记住了。”他若有若无地说。
天知道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我收紧了放在他腰上的手。
“那位女士在这儿的时候,我几乎都没心思听她说话。”
“我推测她是来向你感谢的。”
“是的。”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他能看出来。
“她还向你暗示了。”
“暗示什么?”我皱起眉毛。
“这很明显,华生。感谢只是幌子,她是想向你暗示。”福尔摩斯睁开眼看着我,“我打赌她提到了你已故的妻子。”
“没错,她提到了。”虽然我不记得她什么时候提起过。
福尔摩斯叹了一口气,转身再次闭上了眼睛。
我想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我想我听懂你的意思了,”我点点头,“你在嫉妒。”
这句话比最离奇最阴险的罪案都有效果,他一下子坐起来,突然离开了我的怀抱。
“你在说什么,华生!”他盯着我,几乎是在喊。
可是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会意错了。
我张开嘴正要反驳他,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吓人的门铃声,比福尔摩斯发火时的声音还要刺耳。福尔摩斯跳起来拉好睡衣,我忙着整理被他蹭乱的外套,紧接着又一阵“咚咚”的敲门声,然后走道和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最后,那个疯狂的闯入者进来了。
那是一个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的年轻人,还全身发抖着。
福尔摩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
“对不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我要疯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就是那个倒霉鬼,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
这个冒失的年轻人发表了他的开场白。
“你只说了名字,麦克法兰先生,好像这样我们就应该认识你似的。”福尔摩斯朝沙发挥挥手,示意他坐下,“而实际上,除了你是单身,律师,共济会成员,有哮喘病,我对你依然一无所知。”
麦克法兰看上去二十多岁,是个面容清秀的男人,他有一双湛蓝的眼睛,头发是淡淡的金色。此时他局促不安地拽了拽衣领——实在不修边幅——手里的文件倒是仔细地扎在一起,表链上一个护身符随着他的喘气晃荡着。
“您都说对了。哦,不,但这不是我来找您的原因,您得听我说。我现在是全伦敦最不幸的人。马上就会有警察来逮捕我,但我求您让我把话说完。”
“什么?被逮捕?”福尔摩斯在扶手椅里坐下,睡袍里面的衬衫领还没整理好,我不得不承认,他这样子比面前这位年轻人还要不拘小节。但是当福尔摩斯为案子燃起兴趣的时候,便不会想到其他。
“以谋杀下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德科先生的罪名。”
麦克法兰说着,一双颤抖的手递给我们一份《每日电讯报》,已经被揉皱了。在他的示意下,我们看了那上面的一份报道。
报道的大意是这样的:
退休的建筑师约纳斯.奥德科先生今年五十二岁,独居于下诺伍德希登罕路,平时不擅交际。昨夜十二时,奥德科先生的女管家发现屋后的贮木厂燃起大火,于是立即发出火警,消防车随即赶到,但火势很旺,一时难以扑救。
消防员和女管家敲开了户主奥德科先生的房门,却发现卧室床上无人睡过,户主不知去向。屋内保险柜门大开,文件撒了一地,地面上有格斗的痕迹,并还收获手杖一根,已查明属于律师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先生。
最后,消防员还在火场中发现部分被烧焦的残骸。目前此案已由雷斯垂德探长负责。
福尔摩斯的指尖指着报纸。
“这份报道不够充分,但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现在还没入狱?”
“我本住在布莱克希斯,昨天晚上到奥德科先生家里为他写文件,事情办完以后已经将近十一点,于是我没有回家,而是——呃,住宿在一家旅馆,直到今天早晨我在火车上看到了这条新闻,才意识到自己身临险境。”
福尔摩斯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微微翘起嘴唇。我注意到麦克法兰咽了一口口水,当然此时我更愿意看着福尔摩斯的唇线。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会儿,雷斯垂德探长出现了,加入了我们。他来回扫视着,此时可怜的麦克法兰像一只束手就擒的猎物,脸色煞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约翰.麦克法兰先生,我要以蓄意谋杀约纳斯.奥德科先生的罪名逮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