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扬了扬眉毛。
“您瞧,阿姆斯特朗不喜欢布鲁克斯先生,因为布鲁克斯先生说他是只会赚钱的奸商,阿姆斯特朗也不喜欢我,否则他为什么把我骗去旧金山的矿山?他是在利用我报复我老师!奥德尔小姐和罗伊洛特先生就不用说了,福尔摩斯先生,奥德尔小姐离开了阿姆斯特朗,投奔到罗伊洛特先生的怀抱了!那他为什么还给我们留钱,就是因为他知道这钱到谁手里,谁就是黑手党的目标!”
“你的分析有道理,但只是推测。”福尔摩斯站起来去点烟,“你就凭这个来寻求我的保护吗?你收到纸条了吗?”
“你是说写着歌谣的纸条?没有,但如果我收到的话,肯定就来不及了,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道格拉斯两眼看着我,我也只好对他摇摇头,于是他彻底失望了。
“您是要害死我,福尔摩斯先生。”他站起来。
“如果你收到了纸条,可以再来找我。”
“好吧。”道格拉斯拿起外套,“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说完他出了客厅,我听见他下楼的声音。
“福尔摩斯。”我有些不解地站起来望着他,福尔摩斯没有给我回应,只是低着头默默吸着烟。我来到窗前,撩开窗帘,正好看见道格拉斯先生刚刚下楼,在街边张望了一会儿试着招马车,但失败了,于是他戴上帽子往街那头走了。
这时我抬起头,愣住了,我看见街对面的灯下面,站着那个在上诺伍德跟踪我和福尔摩斯的人,那个特雷根尼斯俱乐部的门童。我盯着他,他正好站在我们公寓的对面,然后也朝着道格拉斯先生走的那个方向,混进了人群之中。
我放下窗帘,回头看见福尔摩斯已经钻进卧室里去了。我疑惑了,不知道那个人是在监视我们,还是在跟踪道格拉斯?如果是后者,那么道格拉斯先生就有危险了,而且说明他确实需要保护。那么有没有可能,那个人和道格拉斯是一伙儿的呢?我皱起眉,他们似乎没什么交集,除了道格拉斯在特雷根尼斯俱乐部签了遗嘱,可是这样一来,所有的继承人都和特雷根尼斯有关了。
特雷根尼斯俱乐部,真是个神秘的地方。福尔摩斯对特雷根尼斯那个“神出鬼没”的评价跃进我的脑海。我还在思考着,这时福尔摩斯从卧室里出来了。我回头,发现他已经把自己装扮成了个流浪汉。他对着壁炉前的镜子摆着帽子。
“怎么样,华生?”
“你去哪儿?”
“去探听点消息,特雷根尼斯俱乐部。”
我的心一紧。“那我也一起去。”
“不行,华生,你会碍事的,呆在这儿,哪也别去。”
“你说过你不会单独行动。”
“华生,如果真的有危险,我肯定不会忘了你的。”他诙谐地笑起来。
“福尔摩斯,你知道么,刚才我看见——”
“哦,我知道,那个小门童,一个小角色罢了,我上楼之前就发现他了。”
福尔摩斯已经整理好了着装,现在不仔细看,我已经认不出是他了。他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事的,华生。”他说,“我晚饭前就回来。”
而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转身出了客厅。我赶紧来到窗前,看见他下楼,晃荡在街上,两手插在口袋里,东张西望,一副街头流氓的样子。我目送着他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才回到壁炉前,在沙发里坐下。
剩下的时间如此漫长,我试图给梅丽写信,可是提起笔来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写我最近的经历?她会担心我的。写我最近的想法?难道我要告诉她,我对福尔摩斯产生了幻想吗?于是我干脆放弃了。我拿起一本小说,但是一如往常地,书本也无法占据我的思维。我不是在思考案子,而是在想福尔摩斯现在在做什么。和酒保聊天?和马车夫,流浪汉们混在一起?还是又去和哪个姑娘订婚了?或者又莫名其妙地见证了哪对新人的婚礼?
我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而这时那个管家太太说的话,又让我回忆起今天的不安。福尔摩斯为什么突然说消失之类的话?而且他承诺过不单独行动。我有点生气。
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六点,而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我有些着急了。哈德森太太问我要不要吃晚饭,但是我坚持要等他回来再说。我来回焦急地踱步,壁炉里的火熄了,又再次生起来。到了七点,我越发受不了,我不停地往窗外张望,而街上除了来往的行人,没有福尔摩斯的影子。
这样到了七点半,我决定要亲自去特雷根尼斯俱乐部找人的时候,福尔摩斯回来了。
他还穿着离开时的衣服,但是步履缓慢,他受伤了。
“福尔摩斯。”这都多少次了?我皱起眉,不过好在他回来了。
福尔摩斯疲惫地笑了笑。我没再说什么,赶紧取来医药箱,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他的手臂在流血。我皱着眉头,把他的衣袖卷上去,碰到伤口的时候他忍不住缩了一下。我看见他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刀子留下的割伤,幸好不是很深。我马上为他处理伤口。
“对不起,华生。”福尔摩斯皱起眉,一脸抱歉地看着我,“情形有点失控。”
我瞥了他一眼,继续手里的活。如果让他知道,我之前多么担心他,多么害怕他会就这样消失不见,不再回来,他就会明白,这可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事了。
我这样想着,手还在他的手臂上,而他的温度正从我的手心在我的心里悄然散开。
“华生?”
“啊?”我才反应过来。
“看样子你已经包扎好了。”福尔摩斯说。
“啊,是的。”
“唔,我想洗个澡。”
“但是伤口不能浸水。”我坚持说。
“哦,”他皱了皱眉头,“可是我必须洗澡,你也是,华生。这有点麻烦了。”
我为什么也必须洗澡?我想了想,手还在他的手臂上,而我感受到的燥热又让自己羞愧了。我低头看着他手臂上已经缠好的绷带,不自觉地摸上去,刚才等待他回来时的情绪又涌上来。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我一直思考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答案是可悲的——原来我爱着的,始终都只有歇洛克.福尔摩斯而已。
我抬头看着福尔摩斯,手依然放在绷带上。
“我再强调一遍,福尔摩斯,伤口不能浸水。”
“哦,”福尔摩斯抿了抿嘴唇,“我保证不浸水,华生,但是我得洗澡,瞧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忍住笑容,收拾好医药箱,站起来。原来福尔摩斯也知道自己的狼狈相。
“谁干的?”我把医药箱一放,转过身看着他。
“一个叫巴科尔的小角色,还是个出色的口琴演奏者。”福尔摩斯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站起来,“我在特雷根尼斯俱乐部的厨房里认识了好几个有意思的家伙,刚出门准备回来,就碰到这个巴科尔了。他不可能认出我,肯定是操纵他的那个人知道我在这里。我本想费点工夫把他甩了,没料到我走进一条小巷子的时候,这个恶棍就冲上来。我们打斗了好一会儿——我承认这家伙的力气挺大。”福尔摩斯做了个鬼脸,“他的匕首刺中了我,这个笨蛋,这么鲁莽地攻击我,他回去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福尔摩斯,如果你没及时脱身,恐怕你自己才是那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吧。”
福尔摩斯没继续讲话,他放下袖子,躲进卧室里去了。
“总之我要洗澡,华生。”他说,“你也准备一下,我们要出去。”
“去哪儿?”我掏出怀表,已经过了八点。
“去听歌剧,华生。”
我摇了摇头,福尔摩斯突然想起来听歌剧,肯定有什么目的,不过我是不可能猜透的。趁着福尔摩斯卸妆擦脸的时间,我匆匆地洗了个澡,然后回到楼上卧室里,把礼服拿出来。我简单高效地把自己收拾好,当我下楼的时候,福尔摩斯刚洗完澡。
我倒吸了一口气。福尔摩斯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睡袍,腰带以上露出了小半个胸膛,他一手抓着毛巾,擦着脖子,黑色的发丝末端还滴着水。他在起居室里转了一圈,中途看了我一下,若有若无地咕哝了一声“哦,华生”,然后在他的书桌上找到了一只小盒子,我认出那是装着饰扣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