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记挂着牢里的顾晓梦依旧没什么胃口，李宁玉还是强迫自己比往日多喝了半碗粥，又吃下一颗水煮蛋，在心里盘算好今日出去以后的行程，便放下碗筷出门坐上王田香事先准备好的车。
山路崎岖，晃得李宁玉有些晕车，一个人阖眼坐在汽车后排，将车窗摇下一个缝，让山野清醒的空气进来带走男人身上的烟油味，皱紧的眉头略微舒展开一些。
王田香在后视镜里时不时的瞄一眼后面，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李宁玉终于开了口：
“王处长有话不妨直说。”
王田香连忙收回了视线，想到车上是自己的亲信，倒也信得过。
“顾上尉……”王田香斜眼注视着后视镜中的李宁玉，视线不由得落在李宁玉比往日莫名丰盈两分的唇上，试探道：
“真的威胁李上校了吗？”
李宁玉悠悠睁开眼睛，目光正巧与后视镜中的王田香对上，几秒过后又继续阖眼假寐，就在王田香以为这个话题就要无疾而终时，李宁玉开了口：
“王处长若是有疑问，应该去找龙川大佐，而不是问我。”
王田香自小长在青楼里，对女人之间的一颦一笑太过熟悉，虽然顾晓梦揭发李宁玉的证词，跟李宁玉说顾晓梦威胁她的证词挑不出来什么毛病，可王田香总有种直觉，事情不像表面这样简单。
而李宁玉的反应让王田香心中更加没底，方才在东楼门前龙川的话已经引起了王田香的警觉，他能察觉到龙川也在紧张，明天的那场博弈双方都没有十成胜算。那场大火是谁放的，龙川能盘算出来，王田香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顾明章是不是共党王田香不知道，但是给顾晓梦上刑就意味着龙川已经彻底跟这位顾船王宣战了，是龙川把顾氏父女连根拔起，还是顾明章早已安排了后手等着龙川，这一切都不好说。
他此刻最担心的就是明日，若李宁玉当庭翻供，拒不承认顾晓梦威胁过她，顾晓梦那边又一直没招供。就算他们已经拿到了按手印的供状，以顾晓梦目前那个状态任谁都会觉得是屈打成招。到那时龙川顶着上峰的压力，又坐不实际顾晓梦就是老鬼的嫌疑，必然会再找一个替死鬼出来。
「有在我这浪费时间的功夫，不妨去想想谁才是那个告密者更为有效，你们说是吗？大佐？王处长？」
顾晓梦那日审讯时说过的话，这几日就如噩梦一样时时萦绕在王田香的脑海中，龙川与他早已面和心不和，若是自己忠心耿耿地给龙川办差，最后再被鬼子卸磨杀驴……
王田香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装：“说起来，田香不才，见识过几位吐烟圈串供的绝技以后一直很好奇，从未配合过也能如此默契吗？”
这次李宁玉倒没有如刚才那般等上许久才回答，不过依旧闭着眼睛：
“重要的不是有没有配合过，而是在事态发生变化的一瞬间，判断出谁才是你的盟友，能让你活下去。密码船如此，裘庄亦然，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就能不计前嫌。”
王田香侧耳品着李宁玉的这句话，随即笑了笑：
“李上校提点的是。”
车辆驶入市区，路况较山路好了许多，李宁玉也睁开了眼睛，不出一会车辆停在了李宁玉家门口的街道上。
王田香先下车替李宁玉开了车门，然后站在街边指了指方才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那辆车，里面坐的都是王田香的下属，然后说道：
“李上校是个明白人，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了，虽说名义上今天李上校是轮休外出，不过龙川大佐吩咐带这么些人跟着，其中的意思想来您也明白。况且前有金生火白小年的教训，哥几个也不敢大意，今日您在家也好出门也罢，我们不打扰你们兄妹相聚，但也得在外面守着，确保晚上把您安然无恙地送回裘庄。这是职责所在，还希望李上校能体谅。”
“王处长恪尽职守，还请自便。”说罢李宁玉转身进了自家老楼。
半小时后，车上盯梢的人发现李宁玉走了出来，捯了捯在一旁打瞌睡的王田香。王田香救了一夜的火，一大清早又被龙川派出来跟着李宁玉，此时整个人早就困顿不已。
不等王田香下车，李宁玉已经自行打开车门重新坐回了汽车后排，王田香没想到李宁玉出来得这样快，正想询问，李宁玉却先开了口。
“王处长，麻烦送我去司令部。”
王田香一脸的疑惑：“李上校今日还有密电要处理？”
“这倒没有”李宁玉手上多了个女士手包，也就能装下钱包钥匙之类的小物件：
“老潘说上次王处长拜访，他问你借过钱，我一离家数天，家中阿姨的生活费也已用完，王处长送我去司令部，我回宿舍拿了存条，去银行取了钱还给王处长。”
王田香这才想起，上次来李宁玉家送请柬的时候，潘汉卿问他借过钱的事，只是这钱他一开始就没指望要回来，自然也就没向李宁玉提起。
“李上校客气，那也没有几个钱。”
“开车吧。”
王田香见李宁玉坚持，也不再推辞，让下属开车去司令部，这女人向来清高，眼睛长在头顶，谁也瞧不起，自然是不愿欠别人钱。
“处长，我们要不要留下两个人盯着……”属下小声提醒着。
王田香一巴掌打在下属的帽檐上：“留什么！走之前大佐怎么叮嘱的没听到吗？李宁玉跑了谁负责！”随后扫了一眼后视镜，李宁玉正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着窗外。
此举其实王田香就是卖了个顺水人情给李宁玉，潘汉卿是什么人？把这两辆车的人都留下来，他要真想跑一样走的了，王田香此时不得不给自己多准备条后路。
“开车，送李上校去司令部！”
第73章
民国三十年六月三十日，南京国民政府主席办公室。
汪精卫一大早就在听身处上海的李士群在电话里的汇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最近军统的在上海公租界的动作愈发让他感觉不安。而76号近期更是截获了大量孤舟及其下线发往重庆的密电，涉及内容均为上海金融情况及海外物资采买的情报。
电话那头的李士群说道：“根据目前截获的情报来看，应该是受到德国对苏联的宣战的影响，重庆方面不得不临时调整军备物资的储备情况，戴笠应该是给孤舟下出了指示，要协助保障这批军备安然到港运到国统区……”
汪精卫听着汇报的同时，心里也十分清楚，上海一直都是重庆在海外购买物资支持国统区的重要枢纽，而在上海的金融战中，南京配合日方早已占得先机，扰乱了上海的金融市场，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截留了大量重庆方面的资金。
电话里的声音继续说道：“这几日上海公租界涌入了不少军统间谍，我们76号的施压使军统的工作受阻，戴笠只得继续投入谍报资源渗入上海，看来重庆方面非常重视这次的采买任务。”
汪精卫揉着眉心，想到前几日顾明章的提醒。
「苏联受到德国宣战的压力自顾不暇，很有可能终止对重庆的经济援助，届时资金压力增大，重庆方面绝不会坐以待毙，季新要提防上海的经济遭到军统间谍的破坏啊。」
“重庆方面的大动作应该不止采买军备这么简单，李主任切不可放松警惕。”汪精卫作出指示以后便挂了电话，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盘算着。
种种迹象表面，顾明章前几日约他看戏时的猜测，绝非空穴来风。
如此一来，汪精卫也愈加确信，苏联是当真要终止对重庆的经济援助，重庆新投入的谍报资源，目标之一就是破坏南京的经济环境。
这种混乱情况下，顾明章这种大实业家的定海神针的作用就愈发明显。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顾明章的女儿又出现在日本特务机关调查老鬼的名单上。
这不由得让汪精卫开始重新考虑，这场裘庄捉鬼的真正目标到底是谁？
他先前签发那张协助调查的手令时，更多的是不愿拒绝日本人的要求。要知道去年三月他才刚在日方的扶持下成立了南京政府。如果不是特别过分的事，日本人的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
抓老鬼也好，抓杀害森田的凶手也好，汪精卫知道这都不是日本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