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一时无言。
顾晓梦将茶汤一饮而尽,递还给龙川:“那么现在,龙川大佐还有什么疑问吗?”
第43章
顾晓梦走后,龙川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他明知道顾晓梦是在干扰他,可是他竟然找不出一丝破绽反驳。他一遍遍的回顾着金生火从进入裘庄以来的一举一动,企图找到打破这套逻辑的突破口,可是却发现自己找到的蛛丝马迹都是在不断的证明这很可能是正确的。
顾晓梦刚才带给龙川的这种无法反驳的压迫感,让他想到了李宁玉,她们都有一种犀利到不屑伪装的气息,只是顾晓梦在他面前让龙川觉得更为刺眼。
龙川愤怒的原因并不是顾晓梦企图在引导他,而是顾晓梦居然比他先发现。如果换做李宁玉,龙川感觉更能接受一些,可发现的却是顾晓梦,她凭什么!
墙上挂着的能面,那是龙川唯一带在身边属于母亲的东西。而身为歌舞伎世家袭名十代目的父亲,是绝不会送能面给他母亲的,那是谁送给他母亲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就是妓女儿子的宿命。
龙川把它带在身边只是因为,太寂寞了。
一个是妓女的儿子,一个是富豪掌珠。
顾晓梦与生俱来的位置,是他拼搏多年依然无法融入的阶层,而通往这个阶层的钥匙就是龙川最不堪问的出身。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发现了一条他能向上爬的公平通道,就在他的大脑里,这条通道不问出身,只论智力,这是他唯一可以与那些上流人博弈的筹码,他甚至可以借此鄙夷、怜悯那些愚蠢的上流人,出身好又怎样,不一样落在他身后。
父亲不给他姓,那他就取用文豪芥川龙之介的名字,当做自己的姓「龙川」,然而就连赋予自己姓氏都要那般的谨小慎微,生怕被人发现他不堪的出生连姓氏都没有。
杀掉爱他的妻子,那他的儿子就不用和他一样有被社会鄙视的母亲。送去老师身边教养,让儿子享受与华族子弟一样的环境长大,他本是阶层的受害者,却终究变成了阶层最忠实的拥护者。
龙川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作为剧作家赋予自己的角色里。
可如今,顾晓梦的存在毫不留情地将他从高位踹下。他最引以为傲的智力竟然被一个没有被冠以天才之名的女人打败。
李宁玉有着天才的大脑,龙川嫉妒、恐惧可是并不恨,因为他知道李宁玉和他是一样的,都是靠智力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大脑是上天赐予他们这些无力反抗命运,又不甘沦为尘土的人最珍贵的礼物。
可是凭什么这种礼物顾晓梦也有?凭什么有人可以拥有两把钥匙,而他就要被打回原形?!
「听闻贵国的能剧大师有个代代相传的习惯,每次上台表演前都会小心翼翼地从匣子中取出面具,把面具的正面对着自己的脸,对它说一句:我要演你了。因为在戴上面具之后,演员即不再是自己,而是面具上所表现的人物。」
「可是这能面,终究还是有摘下来的时候,到那时,面具下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呢?」
顾晓梦的这番话在龙川脑子里不断的盘旋,就像一个诅咒挥之不去。
门口士兵的通报声打断了龙川思绪,他揉着被搅得发胀的额头,让士兵进来。
“大佐,军部刚打电话来通知,由内阁、陆军、海军组成的天皇特使团将于三日后抵达杭州,追查黑龙会捐赠起义款的下落。”
龙川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三天,老鬼是谁尚不分明,裘庄宝藏也毫无下落。龙川面目狰狞地抽出配枪,朝着墙上的能面打去,直到打空了弹夹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士兵早已吓得退在一旁,门口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龙川举枪瞄准:
“谁?!”
“大佐别开枪,我是王处长的下属……”平日里经常跟在王田香身边的一小个子举着双手从门口挪进来,都快吓尿了。他原本是想报功来着,结果没想到自己这么晦气撞上了龙川在房间里发疯。
“还有什么事!说!”昨晚一宿没睡龙川的双眼早已布满血丝,此时又在暴怒的边缘,一双眼睛更是红得吓人。
“我们截获了老鬼发给中共秘密联络点的密电,王处长出去跟踪金生火了,临走前交代有什么事就向您汇报,这是刚破译出来的密电,就给您送来了……”小个子把电报颤颤巍巍的递到龙川面前。
「老鳖是叛徒,高层有内奸——老鬼」
“去!马上让王田香把金生火给我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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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佛慈悲,惨是龙川惨
第44章
金生火一生精于算计和交易,却怎么也算不到自己在被重新带回裘庄的三个小时后,生命就急速地走到了尽头。而推他到尽头的那个人,却如同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鬼一样。
当金生火再次见到龙川的时候,这个一直极富有绅士风度的日本人,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狂躁的一面。一个审讯者如此急不可耐的要让被审讯者认罪,那只有一个原因,他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他急需要一份能够交差的供状。
如果仅仅是如此,作为间谍捕手的金生火依然还是能从容应付的,可是接下来龙川对他的指控,终于让他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
他在外出三个小时之内,中共就收到了老鬼的密电,内容是揭发老鳖是叛徒,高层存在内奸。
只可惜证有易,证无难。金生火试图解释自己是戴笠培养出来的,以戴笠对中共的仇恨程度,他断然不可能是中共的地下党。然而这个理由被龙川轻易的反驳了,用的就是首轮金生火为了控制局面,确保谁都别出局,教给白小年指控自己的那套“捕风捉影”的双面间谍理论。
捕风捉影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铁证之后的捕风捉影,就如同“1”后的无数个“0”,金生火解释不清了。可笑的是,这把插在身上的刀,是他自己递出去的。
龙川指控他的第二点与第一点十分相似,虽然何剪烛并未招认,但是现有的证据几乎能确认那份用于笔迹鉴定的“老鬼密信”是伪造的,如此一来吴志国便没有了嫌疑,嫌疑最大的就变成了当初第一个顺水推舟的金生火,而他,偏偏还是五个人之中最有能力伪造书信笔迹的。
金生火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当初落井下石的那个石头,会变成压在他身上的五指山。
至于第三条就更是水到渠成了,白小年的招供,顾晓梦的佐证,都证实了他确实在一进入裘庄就开始拉拢盟友操纵局势,预谋推吴志国出局。
而金生火在龙川指控他第一点时,坦白双面间谍理论是他教给白小年的,还有前两轮几人指认老鬼的投票,恰恰成为了他串供的最有利证明。
最可怕的是,第三点指控又构成了他伪造老鬼密信嫁祸吴志国的最强证据。
这三点环环相扣,最终构成了完美的逻辑闭环。
而指控的最后一点,让他解释为何一个军统要员的女儿是个经年老妓,这个是金生火最容易解释清的,可也是他最不能解释的,一旦剖开女儿童年酿成的惨剧,金若娴也将卷入这场他都没有一丝胜算的搏杀。
而认下老鬼,写给龙川他想要的供状,完成这可笑的形式主义,就变成了他唯一,也是最后能为女儿做的事。
只是金生火一旦写了供状,抄家是不可避免的。幸好他之前听从银行经理的建议,用金若娴的名字,将所有的房产地契以及外汇证券都存入了银行保险柜,家里的保险箱只放了些许现金。
若是金生火没有这样做,这个世道怎么会错过从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女子手中掠夺巨财的机会?他死以后金若娴必然又将回到十几岁时那样悲惨的境地。
抄家的结果是家中并无大量财物,金生火自嘲地笑了笑,就连他都快相信自己是个无产主义共产党人。万幸银行保险柜里的那些东西,可以成为金若娴余生的唯一保障。
银行、蛋糕店、佳媛、何主编。
电光火石间,金生火似乎终于知道了谁才是真正的老鬼。可是他明白的太晚了。
败局已定,金生火没有一丝翻盘的机会。这时候供出顾晓梦是老鬼,并不能洗清龙川对他的任何一条指控,他还是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