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李宁玉没有回应，顾晓梦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说很不合适，一直瞒了这么久的是她，她又怎么能什么都没说，就问别人会不会信呢？
也好，现在这样看不到李宁玉的表情，顾晓梦反而更自然些。
“玉姐，假如9年前发生了一件你后悔终身的事，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天，你都在反复想着，当初如果自己怎么样，可能就会改变那个结局。”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李宁玉的声音平淡，就像是给出一个数学标准答案。
“如果……如果我跟你说，有这个药，而且我吃了呢？”
顾晓梦感觉到自己头上轻柔的动作停了下来，于是她鼓起勇气，转身握住了李宁玉的手，让她在自己面前坐下。
“你所有的疑虑，真实的原因都只有一个，虽然世界上不可能有后悔药，但是我却真实的从1949年回到了民国三十年。”
顾晓梦觉得自己手心有些冒汗，不过她依然不敢放开李宁玉的手，她怕这一松手，自己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了。
“我们现在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我都经历过，所以我能画出那张素描，也知道老鳖背叛了我们。”
“我们？”李宁玉精准地抓住了信息点。
“嗯，在我的那个世界，我从裘庄出去以后，老鬼就变成了我。”
顾晓梦的这句话，李宁玉已经猜到在她的那个“世界”，自己应该是没能活着走出裘庄，而顾晓梦刚才说她9年前后悔终生的事，已经不言而喻。
“对不起……对不起……”顾晓梦把头埋得深深的，瞬间泪如雨下，吧嗒吧嗒，一颗颗砸在床单上，那份不甘心，没有在这九年里淡去半分：
“那时候的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你被带走以后，我跟王田香说我就是老鬼他们都不信，他们不信……他们为什么不信……凭什么不信……”
顾晓梦说着，声音愈发喑哑。
说到这里，李宁玉已经能猜到八九成，那个“世界”的自己一定是把第二代恩尼格玛机的构造图托付给了面前这个人，所以她才能知道她脑内所有的构思。顾晓梦救何剪烛是为了减少自己暴露的威胁，把详尽的构造图提前画给她父亲是为了降低自己现在的压力，在吴志国的枪口下夺枪救老潘也是为了保护老潘的身份，间接的在保护自己，甚至前些天被龙川带走审讯，也是为了掩护她。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回到过去这种事已经超越了李宁玉现有的认知，既然已经完全脱离，那索性就用顾晓梦告诉她的真相去还原，她想知道那之后发生的事。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经不再信任戴笠了。」
「晓梦在画第二代恩尼格玛机前说，让我不要把构造图交给戴笠，理由是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一遍就记住，她不想让戴笠知道她有这个能力。」
「我从裘庄出去以后，老鬼就变成了我。」
「顾上尉在讲她受伤过程的时候有说过，被毒物咬伤的时候右手就像是被十几根钢钉穿破一样，那话听的我都疼。」
「shell shock。」
「这类病症的患者多半是经历过死亡的威胁，或者严重的伤病、以及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以后产生的一种精神障碍。」
「晓梦这次回来，吃饭的时候开始用左手使筷……」
「她这次回来，似乎有些惧怕强光照射，比如台灯」
「顾上尉不肯说，我们也只好干陪着。好不容易到了后半夜，顾上尉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样子，终于肯说了……」
……
李宁玉脑内记忆的片段，最后停留在了进入裘庄那天顾晓梦的车上，她清楚的记得顾晓梦的右臂担在挂挡杆上，全程都是在用小臂推动换挡。
还有什么证据比留在一个人身上的伤痕更有说服力。
「没事玉姐，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再重的我都经历过。」
李宁玉一瞬间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心被撕裂的疼。一个身兼多重身份的三面间谍能有什么好下场？且不说戴笠手段狠辣老奸巨猾，军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叛徒，后期就算回到中共，她也一辈子都是个投共的身份，这比顾明章更惨，日后组织有任何泄密问题，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这就是理想投影下的政治。
而把这一切带给这个女孩的，都是那个“世界”的自己。
李宁玉将顾晓梦的手握在自己手心，现在她心里只剩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的素描都没有五官？”
顾晓梦终于抬起了头，李宁玉从未在她眼中看到那样不加掩饰，浓到化不开的深情。
“因为作为一个间谍，我不能被人知道，这些年我爱的人是谁。”
顾晓梦埋在心里最深处的这个秘密，这一刻，终于暴露在她最想告诉的那个人面前。
“其实我等这一天很久了，现在我对你终于没有任何隐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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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玉姐终于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其实与其告诉她，都不如一块块拼图在她面前凑出一个真相。
第34章
这天晚上顾晓梦哭了多久李宁玉并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半边睡衣肩膀都湿透了，她的额头抵着自己的左肩，李宁玉能听到牙齿紧咬的摩擦声，没有啜泣，没有抽噎，只能感觉到一颗颗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胸前的衣襟上，打湿布料，带着顾晓梦未说出口的悔恨渗进李宁玉的心里。
李宁玉安抚着顾晓梦躺下，而自己就躺在她的身旁，两人的眼中此时只容得下彼此。李宁玉抚摸着少女略带毛流感的眉梢，一想到这样青春靓丽的外表下，是已经被苦难折磨的破败不堪的灵魂，李宁玉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顾晓梦握住李宁玉的手印在自己的唇上，伸手用拇指抹去李宁玉挂在脸上的泪。
“玉姐你信我，这次不一样，这次我能帮你。”
李宁玉嘴角颤抖着，扯出来的笑容心疼到无以复加：
“好，我信你。我们都会活着出去。”
李宁玉心里清楚，这是一个并没有把握的期许，是她平时最不屑说出口只能带给弱者安抚的话语。
可是现在她愿意说给这个逆着时间的洪流，从未来追随自己到这里的少女听，因为这个傻子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局，选择再重复走一遍她人生最黑暗的十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天才爱上的竟然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傻子，因为这个傻子，天才给自己设定的那一连串坚不可摧的自我信条，一瞬间都化成了毫无意义的细沙从指间散去。
她此时此刻，想抓住的唯有一个顾晓梦。
李宁玉的眉眼是顾晓梦今生最眷恋的风景，如果可以她愿意终其一生注视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忧。
她从不喷香水，身上却有着这世上顾晓梦最贪恋的气息，这种味道叫做安心。那是能瓦解最优秀间谍自我防备的唯一利器，顾晓梦的眼睑终于撑不住，在李宁玉的注视下沉沉地睡过去。
李宁玉听着少女的呼吸声已经变得绵长平缓，侧身起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床尾的被子，轻轻地盖在睡姿蜷缩的顾晓梦身上。
想起自从密码船上回来，就时不时出现在顾晓梦眼睑下的淡淡乌青，还有那天顾晓梦做噩梦的样子，李宁玉这才意识到，顾晓梦为何那天说让自己等她睡着以后再走。
这些天顾晓梦仅有的三次好眠，竟然都是在李宁玉的身边。她睡在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李宁玉还不解为何一个戴笠的间谍能如此不设防的熟睡在别人的办公室。
顾晓梦换了个姿势，裹着被子重新蜷缩在床的角落。李宁玉钻进被子里，想离她她近一些，即便她已经躺在了床的中线上，却发现两个人之间的空档足够再塞下一到两个自己。
顾晓梦的房间是以前钱司令在时二太太的房间，床铺比李宁玉那间要大上许多，而顾晓梦却始终卡着床铺的外沿熟睡着，若是睡觉不老实的，一个侧身就得掉下去。
一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缝隙大到足够往里面灌风。李宁玉伸出手掌努力去触碰那个蜷缩的身影，臂长也只够她的掌心触碰到她的脊背。
其实那日在李宁玉的办公室，顾晓梦也是这样的睡姿，本就不大的沙发她只占了外侧的一半，只是那时的李宁玉对顾晓梦更多的是疑虑，又怎么会注意到这种恋人才会心疼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