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那一天,白老狗第一次动手打了白帆的母亲。
白帆被母亲反锁在房间里,不让他出来。他在屋里哭,而外面的母亲却忍着痛楚,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喊出来,生怕吓着孩子。
施暴者通常事后都会博取同情,跪下认错,痛哭流涕,表示自己以后不会再犯。而女人的心,在面对家庭,面对自己曾经爱的人,面对没长大的孩子,内心总是柔软而脆弱的。所以和大多数人一样,白帆的母亲在被家暴后,选择的是原谅,是缄口不言。
“她总是藏起自己的伤,然后跑进房间里来安抚我,告诉我父亲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冲动。”白帆轻摇着头,“‘不会再有下一次’,这种谎话,也只有她这么傻的人才会相信。”
那时,当海员还算是个体面活,愿意干的人也多,所以白老狗在家的时间远比现在要长,有的时候一年里只在上下半年各干上一个季度便可以休息。
人是很奇怪的,一旦疑心起了,便会想方设法从一些细枝末节里找到证据,来佐证自己的想法。
白老狗就是这样极端的人。
他开始不断的怀疑白帆的母亲出轨,每次从船上回来的那个月,白帆和母亲就过得格外艰难,因为那是白老狗疑心最重的时刻。
他最初只是偷看白帆母亲的手机,之后便开始跟踪,最后甚至开始限制她的出行。每天只准她接送白帆上下课,不准她同任何人说话,卖菜不准超过一小时,不可以和男摊主交流。
“她总是在我面前装得风轻云淡,”白帆眼底红红,苦笑起来,“她营造的假像让我天真的以为,所有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知道她有多能演吗?”白帆嘴唇颤动,“她带着我打游戏……和我一起笑,一起闹,输了还赖皮。她还总说,以后我要是读书读不下去,指不定还能靠打游戏赚点钱养活自己。”
“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白帆哑声,“我不知道她有多害怕,有多痛苦,又是有多坚强,才能将我保护得那么周全,给我一段快乐的记忆。”
褚骁拢紧了白帆。
“我十四岁生日的那天,她同我说了许多话。我还记得我当时笑她,说她烦人,把我生日弄得像是生离死别。我不知道……原来……那一天,她真的是在向我作别。”白帆一直藏在眼眶里的热泪滚落下来,“那天凌晨我……我半梦半醒间听到些许动静,可是我……我没有……褚骁,我没有起来……”
“她应该很煎熬吧……每一天都过得很艰难。”白帆轻声问道,“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怎么舍得离开我……”
褚骁哑声。
故事说起来很短,三言两语罢了。
可七年来经历的一切,却是一把钝刀,这把刀磨掉了他母亲的生命,让他过得每一天,都是痛的。
十四岁的他独自为母亲敛尸,举办葬礼。他亲手将母亲的骨灰洒向天际,那是她要的自由。做完这一切,他褪下属于“白帆”的一切,开始与他的父亲博弈。
以性命为赌注。落子无悔。
切肤之痛旁人永远无法体会,白帆是在报复他的父亲,也同样是在报复他自己。他永远无法原谅那天的自己。他本可以救回他的母亲。
这种愧疚将他撕扯得面目全非。
在没遇到褚骁之前,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那张皮囊之下藏着血肉模糊的兽。
杀死一个人最残忍的方式,不是千刀万剐,而是让他坠入无边的绝望。仇恨的火焰消耗着他的生命,他用苦楚来让自己欢愉。
他本该一无所有,本该无所畏惧。他早就为自己写过结局,留不下活过的痕迹。
然后褚骁便出现了,与他同是囿于泥沼混沌的人,却给他带来了光。
他被人踏进泥里,褚骁却让那肮脏的土里破出一朵无坚不摧的花。
白帆胡乱地说着后面的故事,像是在说给褚骁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呜呜咽咽,句不成句。疼的时候就蜷起来,苦的时候就压抑地哭起来。最后累了,才在褚骁怀里睡过去。
褚骁抹掉了他的泪痕,在他唇边落下了个吻。时间已然不早,他无法留宿在这里,便给白帆掖了被角,准备好药和水之后,不舍地轻道了一句,“晚安。”
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全落在了这二字里头。
路过家门口的小店,褚骁买了包烟。他停在路灯下,呼吸里满是寒冷的味道。烟圈在指尖忽明忽暗地燃着,被冷风吹了两下便烧到了头。
褚骁点完了一包烟,胸口的那点痛楚才被呛进肺里的烟味冲得四散开来。
今年的冬天,好似特别的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阅。
第45章
(45)
过年回来之后,日子比之前追得更紧了些,每个人都不得不憋死了一口气在往前奔跑。等白帆锁骨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便到了成人礼。
成人礼在某青年教育基地举行,行程有一整天,让每天都在高压下的高三狗们雀跃不已,哪怕只是让他们坐着听冗长的报告,看爱国主义题材的教育纪录片,都仿佛是种恩赐。
以前对此不屑一顾,现在哭着求多组织组织爱国教育。
成人礼的重头戏是在太阳落下去后的夜。
临时搭建的会场相当简陋,板凳都像从幼稚园借来的一般,又矮又小,人只能缩着坐。夜风从四面八方灌进会场里,让大家不自禁地又靠近了些。
褚骁把头埋在膝盖上,睡了大半程,白帆坐他边上,与他肩头相抵,帮那人稳住东倒西歪的身子。褚骁实在睡得要往侧边倒下去的时候,他便伸手将人揽回来。
平时褚骁刚睡醒那会儿总会有些呆滞,白帆通常都笑着喊他再睡会儿,有他在呢。不过今天会场里头太冷,白帆没让他再睡,而是把人弄醒了,怕他回头睡感冒了。
这时已经将近八点,毫无新意、枯燥乏味的流程终于走到最后一个单元——“现在有请各班级的班委,将学生家长给学生们写的信送到每一位手中。”
“这每一份家书里都包含着父母们对自己孩子的爱意与期望。每一份礼物的背后是……”台上的主持老师慷慨激昂,褚骁在底下偷偷摸搞小动作,手往白帆手心里钻。
白帆瞧着他,用眼神询问。他笑笑,将一早就捏在手心里,已被他至温热的纸条留在了白帆的手里。
白帆弯着眉眼问:“情书?”
会场里此起彼伏的抽噎声,家书这种东西,总是最轻易就能戳进学子们的心中。白帆刚准备看看褚骁给他写了什么,那人却一扣他的五指,拽着他从最边上的道猫腰跑了出去。
褚骁带他逃离了那充满亲情的氛围,霸道又缠绵地同他接吻,教他忘了刚才心里翻涌起来的某些苦楚。
星河天悬。
褚骁给白帆的信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你是我的。
是一种最直接的表白,是一种宣誓,是一种不退让的霸道。
你是我的,从里到外。从今往后。
连命都是我的。
重新将那人吻过,吻到那人冰凉的唇变得绵软,他揽着那人劲瘦的腰,与他胸口相贴着问:“那,我有礼物吗?”
褚骁挑起了眉峰反问:“你现在抱着的不就是?”
白帆把低笑埋在褚骁的颈项间,鼻息的热气全都钻进褚骁的身体里。他嗓音沙哑着说,“恭喜我的褚骁,成年了。”
天边绽开两束不怎么好看的烟火,引得褚骁笑起来,“好丑。”
白帆扬了扬唇角,不甚在意。
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烟火。
两人不能再外停留太久,短暂地缠绵过后便回到会场,褚骁座位上摆着属于他的家书和礼物。褚骁看完,目色转沉,没有让看戏的张天翼等到嘲笑他的机会。
张天翼抹着鼻涕:“骁爷,你这收到了啥礼物,给你凝重的……”
俞庆芷也觉得褚骁的情绪似是不对,刚和白帆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是近日来褚骁少有的显在脸上的快乐。就没搞明白,怎么这人忽然一下子又煞气缠身。而一旁的白帆只是抿唇不语,看着褚骁的眼神有些晦涩不明。
褚骁把家书和未拆的礼物一同收好,淡声回答:“没什么。”他看向白帆时,那人已换上了浅淡的笑意。
这时王珺跑了过来,通知大家收拾好东西准备回程。张天翼屁颠屁颠地跟在王珺后面帮忙一起张罗,俞庆芷也识相地跟着过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