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白县令伤得其实还挺重的,尤其是夏季炎热,伤口又有些炎症,缺乏好的伤药,导致迟迟不能愈合,还有发烧的症状,但好在并不危及生命。
处理好伤口,两人自去煎药。
天色渐晚,这空荡荡的县衙里除了这父女二人便只剩下一个负责洒扫的聋哑老头,灯也没开几盏,黑黢黢得仿佛鬼宅。
虽然有空房间,但是随从们并没有住,只在廊下以油布铺地,垫上铺盖卷,轮流守夜,剩下两个大夫住一间房,宋凌和冯楚英一间。
这一路走来,无论是住驿站还是客栈,两人一直都是一间房,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冯豆豆被冯楚英留在了容城帮尹竹月,虽说冯楚英走前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但毕竟尹竹月出面的分量和她出面的分量是截然不同的,项漠也干脆把客岭的事情交代出去,守在了靖海王府,有他和冯豆豆两人帮着尹竹月,多少能镇得住场子。
再者,宋凌发现冯豆豆的那点心意之后,冯楚英便也想着给俩人制造点机会。
在外人看来,一个残疾的主家身边自然得有个贴身伺候的人,于是宋凌便当仁不让充当起了贴身随从的角色,只是一路走来,他没照顾到小王爷什么,小王爷倒是在他毒发的时候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两三天。
起初两人对共处一室还不适应,尤其是宋凌,一连几天在地铺上睁眼到天亮,时而心猿意马,时而又顾影自怜。
婚都成了,自己还得睡地铺,唉。
冯楚英躺在床上,隔着帐幔看着外头的身影,脑子里想的全是成婚那日,她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个盖着红布的牌位,这人从靖海王府的大门走进来,一身红色喜服,衬得整个人愈加地挺拔俊秀,眉眼温柔如一汪湖水。
有几个女子能有幸在自己的婚礼上亲眼看见新郎最为耀眼也最为温柔的这一刻,自己这际遇,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当初的洞房当然是没有的,即便是拜堂,也是宋凌一个人行的礼,冯楚英坐在旁边,看宋凌郑重地跪下,不厌其烦地跪天地、跪父母。
他何时需要这么郑重地向谁跪拜过啊!
可他认真得很,最后一拜是冲着她手中的牌位的,她本应该让开,却故意没有让开。
宋凌抬起头看见她没有让开,眼里清晰地浮起涟漪。
她的心意,他是知道的。
两人照常一个洗漱另一个便守在屏风外背过身去,因为缺水,也只用一小盆水简单地擦洗了一下身上的汗渍,无法沐浴。
刚洗漱完,便听见县衙外一片嘈杂,还有火光闪过。
宋凌开门出去打听什么事,便看见那白素莲黑着脸怒气冲冲地开门打算出去,一边走一边骂:“一群蠢货!蠢货!”
……
白素莲姑娘只是一个小插曲,就突然想写一个基层工作者。
第七十章 武安侯必须喜欢•★
冯楚英也轱辘着轮椅出来了,白素莲一眼看见冯楚英,神色顿时柔和了下来,有些尴尬道:“穷乡僻壤,无知小民,总喜欢闹事,我出去一下,你们早点休息。”
冯楚英皱了皱眉:“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就这样单独出门吗?”
白素莲脸色僵了一僵。
冯楚英继续道:“也不太安全了些,如果不介意,我们跟你一起出去吧!”
白素莲怔怔望了她好一会儿,才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含糊应了声。
出了县衙的大门,远远便看见一处热闹的火光,走出这条还算宽敞的县道之后,便是坑洼不平的山路,白素莲脚步匆匆,走得十分利落,显然是走惯了夜路。
她走出十几步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两个人,而且那位俊秀公子的轮椅,怕是不太好走。
回头一看,白素莲觉得自己怕是眼花了。
那俊秀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她走得并不慢,就是夜色太黑,看不清脚下,一种手臂被另一个人握着,是不是给她借点力。
“啊公子你——”
白素莲愣愣开口,又不知道说啥。
冯楚英没好气地瞪了宋凌一眼,面无表情道:“身体不太好,没瘫。”
白素莲“哦哦”两声,心想这公子看着年轻又俊美,有钱又温柔,没想到竟然身子虚成这样,唉,当真可惜。
宋凌不明所以地被瞪了一眼,刚才拐进这条小路,宋凌本来想抱着她往前走的,冯楚英觉得那也太奇怪了些,心想这穷乡僻壤深更半夜的,唯一的外人看着还是个傻大胆,站起来倒也问题不大。
白素莲目光又从那两人身上过了一遍,心想不知为何,这主仆二人的相处好像有些怪怪的。
但她很快就顾不上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已经到了火光燃烧的地方。
一处大祭台,上面摆满了鸡鸭鱼肉,还有两个巨大的烛台。
祭台后头,是一处空地,空地上点了个熊熊燃烧的火堆,火堆里除了柴禾,还有一些木制的器械,隐约看见了一把烧到一半的木弓和半排木刺。
白素莲安静的时候装得倒是挺像个书香门第的闺秀,这会儿却顾不上了,冲上去便跟带头的几个老头理论。
用的是当地话,不过好在皖南道距离汴京不远,口音类似,宋凌听得懂,冯楚英这几年与各地商贾打交道,对这接近官话的口音也不陌生。
这几个老头是郁水县的几个里正,虽说不如这白素莲的父亲一般有着朝廷授予的正职,但在封闭的山里,百姓还是更愿意听从推选出来的德高望重之辈。
听他们吵了一会儿,宋凌大概听明白了,是在为“猎山”之事争吵。
这郁水县素来有祭山神的传统,简单来说就是,收成好也拜,收成差也拜,风调雨顺也拜,天灾连连更要拜。
不光是拜,还要送东西,把好好的粮食和牲畜送进山里,说是给了山神,实际上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些豺狼虎豹。
冯楚英对这些不陌生,十几年前,岭南也是如此荒昧,海边的村子,一旦遭遇水龙卷或是别的什么灾祸,便认为是海龙王发怒,争着把牲畜祭品往海里扔,有些丧心病狂的,还会把女人孩子往海里扔。后来小王爷借着海龙王转世的名头狠狠惩治了一番,这才遏住了这股歪风邪气。
今年山中干旱,好几处溪流都断了流,眼看着庄稼减收,百姓不得不依靠打猎维持生活,这山民平日里也打猎,但是却并不会深入丛林猎杀大兽,一般就是打点兔子野猪什么的,但今年近处的野物几乎都被打光了,白县令便决定带人往这大别山深处走。
最开始还算顺利,后来远远地,遇上了一只白色的花豹,那花豹只是吼了两声,当时倒是没有攻击,却把一行人吓破了胆。
因为传说中,这大别山中有山神,山神的坐骑便是一头白色的花豹,花豹大家也不是没见过,一般都是土黄色,但那只白豹子实在太大了,眼睛绿幽幽的,看得人心里发寒,这不是神灵的坐骑是什么?
这铁定是他们冒犯了山神大人,山神大人派坐骑来警告他们的。
但白县令虽然是个书生,却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于是执意再次带人进山,这一次,冲出来一头巨大的野猪,虽然被几十个人合力杀死了,却在临死之前仿佛认准了目标似得,冲着白县令狠狠一蹿,獠牙在他胸口豁出一条大口子,至今都没好。
这下所有人都怕了,这妥妥的是山神大人发了怒,于是他们便摆祭台像山神认错,还把打猎的工具给烧了。
白素莲气得直跺脚:“这些东西都是父亲花高价请泸州城里的大匠改良过的,咱们靠山吃山有什么不对?什么鬼神之说,连个影子都没有你们就怂了,你们这么软蛋,简直活该饿死!”
那几个老头冷眼看她:“无知女子,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怎么轮不到?你们烧的这些东西都是我给你们的!花的是我的私房钱!”
“那是县里的钱,何时成了你的钱?”
“县里的钱?好笑了,你们一年才交几个税?县衙门开着谁都能进,有人去看看账上再说话不行吗?我爹的俸禄年年全贴进去,给你们修桥补路买牲畜买农具,这钱是我自己在泸州城里赚的私房钱,要不是我爹开口我还不会拿出来,你们倒是好,说烧就烧了,就算是县里的公共财产,也轮不到你们背着我爹处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