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竹月不卑不亢地见了礼,一江风月被查抄,但里面还有几百号无辜的香师和仆役,宋琮对青楼没兴趣,索性让尹竹月看着办。
宋琮出了一江风月,江风一吹,心里竟然罕见地流露出几点萧索之意来,他也不等江柏,信步便沿着江岸走,不多时便走到了公主祠。
江柏追过来,他倒是自觉,进门先烧香,也不管小皇帝,自己认认真真磕了头。
宋琮踹了他屁股一脚,笑道:“给我点一份。”
江柏又巴巴点香。
上完香,左右无人,宋琮盘腿往蒲团上一坐,终于开始没忍住,叹了口气。
江柏蹲在墙角:“皇上,您怎么了呢?”
宋琮说:“来,我知道你是个文盲,我来给你科普一点冷知识。”
“您说呢!”江柏打了个哈欠。
“你知道近亲结合不容易生下健康的孩子吧?”
江柏摆摆手:“嗐,这我哪里知道,人又不是畜生,五服之内不能通婚,世道再乱,伦理纲常也不能瞎来啊!”
宋琮冷笑了一声,随即又抬头看了一眼与宋凌神似的公主塑像的脸,自己扯了扯嘴角,摆出一个正常的笑来。
“是呀,人又不是畜生。”
“可是啊,这人有时候,还真不如畜生。”
“三月南迁,四月登基立后,年底就早产下一个死胎,伤了身子,过了足足两年,才生下朕。”
“你说巧不巧呢,那死胎天生白化,长大后那张脸,还像极了朕的好舅舅。”
宋琮伸手从供案上拿了个鲜桃,胡乱擦了擦。
桃子新鲜,还带着细细的绒毛,一看就是当天新摘的,这容城人真是有心了。
“姑姑,虽然咱俩没缘相见,但我和我哥感情好,您那么疼我哥,也疼疼我吧,我其实有时候,也想知道被母亲疼爱是个什么滋味,您说好不好啊?”
宋琮仰头看承平公主,笑着低声道。
然后他低头咬了一口桃子,桃汁鲜甜。
宋琮喉咙里发出一声变了音的“嗯”,吸了吸鼻子才道:“真甜,我就知道,您和我哥一样疼我。”
江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声走了出去。
宋琮放下桃子,弯下腰去,把脸深深地埋在掌心里。
可只是片刻,他又匆匆抬起头,拿袖子胡乱抹了抹脸,嘴里念叨着:“不值得不值得,哭个屁,是她不配当我娘,老子愿意被她生下来,都算她祖坟冒青烟了。”
宋凌当初一眼看见尺玉,就觉得那张脸很眼熟,而且很讨厌,但却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后来回汴京,和宋琮聊到宁宗皇帝处死皇后和国舅爷右仆射的事儿,他才想起来——
尺玉那张脸,可不就和当年的右仆射一样。
要说这兄妹不伦恋也是遵循基本法的,右仆射虽然是个野心勃勃的畜生,确实倒是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而尺玉则融合了女性的柔美,加上一双不知道怎么变绿了眼珠子,看起来简直魅惑倾城。
当时宋琮说,右仆射和皇后一直想生个孩子,来代替宋琮,将来好霸占宋家的江山,可惜亲兄妹要孩子极难,不仅容易流产,还容易有各种畸形病症,到死都没能如愿。
但事实上,他们远比所有人都要心急,早在刚刚登上皇后宝座,他们就敢给宁宗扣上了明晃晃的绿帽子。
皇宫之中,对于生下来便有异象的婴儿,都视作不祥之兆,尺玉天生白化,又是早产,自然不祥,按照规矩应该秘密处死,是右仆射把孩子换了出来,动用了败寇的渠道,将孩子送到佛国人的手中,大约也只有她们的秘法,才能救得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
只是右仆射和皇后大约也没想到,他们到死也没能等到一个健康的孩子,反而被五岁的宋琮摆了一道,所有计划都泡了汤。
宋琮吃完了桃子,擦擦手,给承平磕了头,眯眼扬起一个笑来。
“可厉害死我了,果真我才是天命皇帝,该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第九十五章 把宅基地给买了•★
宋凌失踪的第三天,冯楚英扯着宋珩的晋王名号,去见了镇西军的统帅程子耒。
程子耒年逾七旬,但身体健壮,丝毫不显老态。
“晋王前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程子耒面对宋珩态度有几分轻慢,这位鲜少现于人前的王爷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程子耒是武人,心思直,觉得这些皇亲贵族享受着荣华富贵,却不事生产,着实令人不喜。
宋珩这些年习惯了被怠慢,面上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正打算放低态度,请求程子耒出兵扫平那奉山坞,救出宋凌,却被冯楚英一个眼色拦住了。
“程将军,在下冯晏之,不过一介商贾,侥幸结识晋王,想来与您商量个买卖。”
晏之这个名字只有岭南少数有头有脸的家族才知道是未及冠的小王爷提前取好的字,冯楚英懒得改名,便直接用了这个名字。
“商人?”程子耒轻蔑地把手中陌刀重重一顿,故意震起尘土,呛得冯楚英咳嗽了两声。
“我与商人能有什么交易可做?”
冯楚英知道这倔老头的脾气,这态度也是意料之中。
“早年世道不好,我行商途中侥幸救过一名墨家大匠,他给我留下了一份炼钢工艺。”
她话未说完就被打断:“墨家早就败落,留下来的典籍也都残缺不全,你怕不是借着墨家的名头在唬我。”
程子耒又道:“更何况,冶铁锻造,乃朝廷管控,你若真有秘方,便去献与工部,跟我有什么好商量的买卖?”
冯楚英笑道:“工部是什么效率,将军想必也知道,图纸秘方在库里发了霉也不一有人发现,更何况,我的这一秘方,与将军切身相关。”
程子耒已经有些不悦了,最烦人故弄玄虚吊他胃口,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来,若不是看在晋王的面子上,就打算直接送客了。
“西京城的炼钢作坊,乃是朝廷交予将军负责的,西京城铁矿丰富,镇西军对兵器需求又高,程将军手中那把陌刀,便是出自炼钢作坊,用的是应该是时下最普遍的炒钢法。”
冯楚英早就注意到了那把陌刀,威武霸气,寒光凛冽,的确是一把好刀。
“炒钢法我也略知一二,是通过往铁水中渗入矿粉,不断炒制以获得较好的钢铁成色。”
程子耒一挑眉:“你倒是懂几分行。”
“炒钢法比之传统的百炼钢,更加节省人力,所获得的钢铁成色也更为稳定。”
“炒钢法乃是前朝大匠所创,你既然知道它有如此多的优点,又为什么还要来卖我什么秘方?难道说,你还能超越炒钢法不成?”
冯楚英一笑,从背后解下一个布包裹。
“炒钢法的确不错,但我想敢问将军一句,您这把刀,出炉之时,可破甲几何?”
武器出炉,为测试其质量,一般会以破甲层数来计算,破甲几层而不卷刃,便是衡量武器质量最简单、最直接的标准。
“此刀,破甲二十有一。”程子耒傲然道。
破甲二十一,的确算好刀,尤其是这种制式兵器,更是难得。
“我得秘法之后,曾托相熟的炼器匠人试验过一批武器,这一把是其中的佼佼者,将军一试便知。”
冯楚英拿出来的是一把龙纹环背大刀,造型古拙霸气,通体冰寒,刀刃如雪,最妙的是刀刃与刀锋之间,有海浪般的暗蓝色波纹。
这把刀是冯家铁器作坊的得意之作,进京之时顺手带着了,本打算连同炼钢法一起给小皇帝的,结果宋凌不愿意,他嫌弃工部那帮货尸位素餐,拿了宝贝也不知道珍惜,这次来西京道,他原本就打算把这东西给程子耒。
老程将军爱兵如子,一辈子都在钻研制式兵器,从他自己用的武器就可以看出来,他明明可以如宋凌他们一般,重金请江湖人士打造顶级兵器,但他偏偏喜欢与普通兵士用同样的制式兵器。
程子耒瞳孔一缩,他自然看得出来,这把刀是把绝无仅有的好刀。
“你这刀,一看便是耗时耗力所制,与制式兵器根本无从可比。”他虽然心动,但依然嘴硬道。
“两个人,七天,其中前四天是在摸索铁水的配比。”
“这怎么可能!”程子耒脱口道。
他指着那些蓝色的波纹:“这一看便是需要耗时耗力折叠锻造,三天两个人怎么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