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打开,窗外的动静瞬间鲜活了起来,卖早点的摊子早早在街边支好,炉子上的大锅里已经冒出了袅袅水汽,摊主正在旁边手脚利索地捏馄饨,薄薄的馄饨皮儿一裹一卷,不一会儿便包了一箩筐,刚刚换完班的巡夜人是最早一批吃早点,打着哈欠坐在摊前,都不用招呼,摊主便知道他素来的口味。
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早点当属街尾那家铺面最大的于记水盆羊肉店,据说起源于前朝,还得过前朝皇帝的称赞,冯楚英心想这大约就和“武安侯吃了都吃好”是一个路数的宣传手段。
不同于冬季温补的羊肉汤,水盆羊肉更适合夏季食用,最地道的搭配是两个大荔月牙烧饼,一口饼一口汤,一天的胃口都得到了满足。
“我叫小二去买份水盆羊肉过来如何?容城虽然美食众多,但这西京旧都也有它的特色,既然来了,便该尝尝。”
“好。”冯楚英笑得两眼弯弯,大约是被宋凌这个吃货给影响了,如今她对美食也十分感兴趣起来。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近猪者吃。
不一会儿小二来回,说今日水盆羊肉店被“神王”的人包了,旁人都不能买,只能等“神王”和他的人吃完再说。
“神王?什么人这么狂妄,敢如此自称?”宋凌都笑了,这旧都他来过许多趟,从前因为辽人时常南下,整个西京道都人心惶惶,这最繁华的旧都也难逃荒芜命运,百姓不过是仓皇度日罢了,怎么这才太平了两年,就冒出什么“神王”来了?
小二摆摆手,一脸紧张:“客官您可注意一下言辞,这神王有几分邪性的,能作法给人治病,不吃药不施针,念几句听不懂的咒就好了,好些人拿他当神仙拜的,手底下势力好像不小,总之不是咱们平头老百姓能惹得起的。”
“这水盆羊肉今日是肯定吃不上了,咱也不敢跟神王抢,要不我给您去买点别的?咱这旧都的吃食还是很多的,足够您吃上半个月都不重复的。”
宋凌摆摆手:“不必了。”
小二又劝了两句让不要往心里去,这神王人多势众惹不起,犯不着跟他置气。
小二一走,宋凌和冯楚英相视一笑。
“我去换件衣服。”冯楚英道。
神王嘛,总得见识见识。
两人刚走到羊肉店门口,便发现巧了,宋珩和周菀竟然也在,正被拦在门口不让进。
宋珩额角和后背都汗湿了,手里还拎着剑,大约是晨起练完剑,出来吃早饭的。
店小二抹着汗,肩头搭了个白毛巾,宋珩平日里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倒是吓不着人,奈何这会儿手上提了把剑,为了练剑方便,把头发梳成了江湖人常梳的发式,看起来便多了几分不太好惹。
“客官真不好意思,今日实在是,要不您明日再来?”
宋珩平静道:“便是天子出巡,也没有不让老百姓吃饭的道理,这神王是何等来头,排场竟然如此之大?”
宋琮在汴京街上吃东西还得自己付钱呢!
店小二为难地往店里看了一眼,店里坐着个人,只是神王的随从,就是他来说神王今日要包了店,不让别人进店的。
“要不这样,明日,明日您一早过来,”店小二压低声音,“我不收您钱,可以吗?”
宋凌觉得奇怪,这宋珩脾气温吞,怎么今日好像有几分执拗。
“表哥。”他叫了一声。
宋珩回头看见他,点点头:“来得正好,听闻这西京的水盆羊肉不错,今日我请表弟吃。”
店小二见宋珩油盐不进,也有几分着急,目光不住地瞟向街尾。
恰在此时,一顶花里胡哨的轿子出现在长街尽头,两侧护卫动作粗鲁,将挡道的人群用刀柄拨至一旁。
一个孕妇挺着肚子,手里还拎着刚买的一把菜,因为动作笨拙,便被推搡了一下,膝盖一软,便往路边摔去。
旁边几个人受到惊吓让开,没人敢触那群杀神的霉头,眼看着孕妇就要结结实实摔下,冷不丁一人只觉得肩头一重,再一抬头,有一青衣剑客疾掠而出,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赶在孕妇摔倒之前将人扶住。
但即便如此,孕妇还是抱着肚子大声呻吟起来。
“嚎什么丧?大着肚子还出来害人!”
先前拿刀柄拨她的那人不耐烦道,看着宋珩的眼里露出一丝戒备。
宋珩把人轻轻放下,回头找周菀,周菀和宋凌他们这会儿也堪堪赶到。
“我看看,”周菀皱着眉头去切脉。
宋珩挡在两人身前,长剑铮然一声出鞘,一人一剑,把本就不宽的路给挡住了。
“好大的排场,让你家主人出来。”宋珩淡声道。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惊扰神王的车架!”那人色厉内荏道,脚下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宋凌和冯楚英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会儿站在后面冷眼旁观。
冯楚英悄声道:“大皇——表哥功夫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宋凌看了她一眼,抿唇浅笑。
倒是自觉,知道随着自己叫表哥。
不过宋珩刚刚那两招,的确是不凡,便是他没有中毒之前,论身手的敏捷程度,也比不上宋珩。
准确来说,宋珩走的是彻彻底底的江湖人的武功路数,看得出来内力深厚,身姿轻灵,剑法因为一直也没真正展露过,不好评判,而宋凌当初因为在军中,所以更侧重于一力降十会的武功路数,不花哨,但实用。
宋珩大隐于市二十年,他说他不敢再信任何人,只敢信自己一人一剑,想来的确是有几分底气才敢这样说。
周菀开口:“没事,月份还小不至早产,只是惊了胎,吃点安胎药,这几天尽量卧床休息就好。”
孕妇呻吟声音小了点,但还是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周菀温声道:“这位夫人,你放轻松一些,你越是紧张,胎儿也会愈加不安。”
突然有一人道:“我治!”
声音清越,是清亮的少年音,仿佛还带着晨起的露水,令人心生好感。
可是这声音却是从那花里胡哨的轿子里传来的。
宋珩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紫色华服的少年,掀开轿帘,一跃而下。
约莫十来岁的样子,长相秀美,有种雌雄莫辨之感,眉眼之间却尽是纯澈,仿若不通世事。
他走到宋珩面前,看了一眼宋珩的剑,歪头看宋珩:“拿开。”
车队众人已经跪了下来,口称“拜见神王”。
原来神王竟然是这个少年。
见宋珩不动,他又道:“拿开,我治。”
他一字一顿,咬字清晰,但却好像心智残缺,说不出更多的话,不过神情认真,也看不出恶意。
宋珩收回剑。
这少年径直走到孕妇身旁,他看了看孕妇,脸上扬起一丝奇异的微笑,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孕妇高高隆起的肚皮上。
他张口,轻声唱出古怪的音节。
周菀原本防备着他,但奇怪的是,那些音调古怪的音节组成了奇异的曲调,只是片刻,便好似能让人心头平静下来,不过一小会儿,那孕妇便止住了呻吟,甚至松开了一直死死捂住肚子的手,将高高隆起的腹部完全暴露在少年的手心之下。
少年唱完,缩回手,有一些疑惑道:“会动。”
孕妇仿若大梦初醒,欣喜道:“是、是,刚刚宝宝踢了我一下。”
少年摇摇头,没有回话,扭头又走到宋珩面前。
周菀不放心,又切了切脉,道:“的确缓解了惊悸的症状,安胎药可以不吃,不过这几日还是要卧床休息。”
孕妇却已经顾不上听她的话,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冲着那少年便跪倒道谢。
方才推搡她的那人冷哼一声:“撞大运了,竟然能得神王亲手救治。”
孕妇也不跟他生气,满心都是感激,扶着肚子慢慢走了。
少年皱眉看宋珩,宋珩也看着他,好一会儿,少年伸手推他:“饿了。”
宋珩被他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这神王古怪得紧,但看起来却又心智不全,至少不是个坏人,宋凌刚要劝宋珩看看再说,却听宋珩道:“水盆羊肉,吃吗?”
少年眼睛一亮:“羊肉!”
宋珩道:“我请你吃。”
少年欣喜点头:“好的。”
他跟着宋珩往前走,后面的护卫面面相觑了片刻,纷纷跟了上去,少年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道:“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