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像啊!
“娘,那个杨都尉又不安分了?”冯楚英略一思考就知道刚刚二夫人口中骂的是谁。
大夫人叹了口气:“他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不过是有些自大,看不起咱们靖海王府的女人罢了,顶多受些闲气,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岭南道比较特殊,虽然名义上受朝廷管辖,但还是地方势力割据为主,其中冯家依靠 20 万海军占据绝对的主动权,冯家虽然没有成年男人,但冯老太君领的却是实打实的将军职,而在冯老太君之下,就是这位杨越杨都尉,杨都尉出身太学,是唐亚湾一战之后才来的,在商贸民生上颇有建树,岭南道如今的繁荣与他也密不可分。
但二十年的功绩让他变得膨胀,他没有参加过大规模的海战,加上思想传统,向来觉得冯家的女人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依靠祖荫才能立足之辈。
原本,只要不涉及岭南的根本,冯老太君是不与他计较的,岭南道的势力错综复杂,都是祖祖辈辈经营起来的,即便他兢兢业业二十年,也改变不了外来户的本质,但最近一段时间,这人却屡屡明面上冒犯冯家,企图全面开放海上贸易。
唐亚湾之战之后,容城的海上贸易被严格管控,各家势力都有自己的地盘和管控方案,但大家和海寇都有血仇,因而一直维持着相对保守的策略,但这位杨都尉却费尽心机企图全面打开海上商贸,撤销各家势力心照不宣的管控条例。
诚然,他的做法对海边百姓来说有一些益处,但是如今天下稍安,各方的细作暗探层出不穷,若是全面放开海上贸易,无异于空门大开,引狼入室。
“不用管他,下个月就是祭月大会,你好好准备,我估计不会太顺利,杨越他如今越发肆无忌惮,想必是搭上了一些门路。”
冯楚英点头应下,神情却禁不住有些紧张。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代替哥哥主持祭月大会,但——
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冯榕海。
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忍不住想起了冯榕海。
哥哥虽然比她大两岁,但从小身体不好,身材倒是与从小爱动的她差不太多,两人虽然只是堂兄妹,但相貌却有六七分相似,都长着一双极有辨识度的桃花眼。
只不过冯榕海的桃花眼天生微微上扬,是潇洒的少年姿态,而她眼睛偏圆,多了几分少女的古灵精怪。
冯榕海顶着海龙王转世的名头长大,天然便与别人拉开了一份距离,现实点说,冯家人清晰地知道,保持冯榕海和普通人的距离,就是将海龙王转世这个名头利用到最大化的方式。
冯家需要这个名头的震慑力量,为此,冯榕海牺牲了所有年轻人应有的经历。
交友、出行、游玩……所有对别人来说普通至极的生活,都是冯榕海无法拥有的。
但他却连一丝怨恨都没有,他养鸡、养鱼、教导唯一的小妹、履行冯家少主该承担的一切责任,他的脸上永远带着温煦的笑,就仿佛从来没有对正常的生活有过半分期待。
只是临去前的那个深夜里,他咳出一口鲜血,在冯楚英哭着用帕子给他擦拭的时候,对着帕子淡淡地笑了笑,弱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这帕子上的香薰很好闻,是尹家小姐送的吗?”
尹家是岭南大族,世代从商,香料生意做得很大。尹家小姐与冯榕海同岁,其母与二夫人是手帕交,从前偶尔也会来府上做客。
尹家小姐性格内向,与冯楚英并不相熟,冯榕海只远远见过她几回,碍于身份和男女大妨几乎从未有过交集,冯楚英万万没有想到,在油尽灯枯之际,向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哥哥,在提到尹家小姐之时,眼里迸现的,是一抹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眷恋。
冯楚英当时就没绷住,哇的一声哭开,躲在鸡圈旁边嚎啕了整整一夜,次日,她梳起头发,穿上嫁衣,大张旗鼓地出了城。
喜庆的锣鼓声掩盖了冯家女人的哭声,半个月后,冯楚英这个名字从岭南消失,而久病卧床的冯榕海却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哥哥眷恋着的这个人间,从此成为了她的责任。
第七章 我哥是花熊成精
有的时候,人就经不起念叨。
前一日冯楚英才想到尹家小姐,后一日尹家就来靖海王府拜访了。
拜访目的倒也不难猜,杨都尉近日频频高调行事,为的就是这东南海域的海上贸易,而尹家的香料货源则主要来源于南海一些无人岛屿,若是真如杨都尉所说全面开放海上贸易,络绎不绝的胡人商船势必会冲击到尹家的生意,但相对的,全面开放海上贸易对尹家来说也是一次机遇,此前由于商贸封锁,尹家不得不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开发荒岛采集香料,但如果全面放开,他们就能往上游走一走,直接收购倒卖,扩大销量降低成本。
与有官身的冯家不同,尹家世代行商,从不涉政事,屹立百年不倒的秘诀就在于无论时局如何变幻,他们家总能选择最安稳的位置坚定不移。
近几年岭南暗流汹涌,没有成年男人支撑的靖海王府被许多人看衰,但尹家却始终没动摇过,不少人都说尹家睿智了百年没站错过队,这一次怕是好运要到头了,但尹家当家的却老神在在,从不回应。
生意上的事自有大夫人处理,冯楚英作为向来低调神秘的“小王爷”,自然不需要出面。
但架不住冯楚英好奇。
她一直好奇,哥哥临走前还惦记的姑娘,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尹家小姐闺名尹竹月,冯楚英也只见过寥寥数面,印象中是个温婉沉静的姑娘,不太爱说话,总是微微低着头跟着尹夫人身后,当话题落到她身上的时候,会有些害羞地抿唇笑。
好看是好看,但冯楚英总觉得缺了几分灵动。
冯楚英心里其实是有几分不解的。
于是她就自己轱辘着轮椅躲在后堂的窗子底下偷听。
可听了半天也没听尹家小姐吭个声。
冯楚英心想这个闷葫芦的劲儿,倒是跟哥哥挺像的,莫不是就因为这?
前院又有人来报,说千金谷的大夫来给老夫人复诊,冯楚英一想到那两个跟她八字犯冲的人就头疼,火速转身轱辘着轮椅打算找个地方躲起来。
刚走没两步,身后脚步声响起,冯楚英心下一凉,估计又是那个大骗子林安。
却听那人开口道:“小王爷留步。”
冯楚英僵住,她刚刚偷听了半天也没听见半点动静的尹家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追了出来。
尹竹月的声音不是冯楚英想象中的温柔轻缓,反而带着几分清冷隐忍:“小王爷不必转过身来,您看不见我,我反倒敢多说上几句。”
冯楚英:……
完犊子,这是要听见嫂子的表白了吗?
“小王爷,我要成亲了。”
冯楚英:……
这话我没法接。
“当年祭月大会,小王爷从兽口救我一命,我心中感激,却也存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后来我执意留下圆圆,也是因为心中一时痴妄,这两年,我看得明白,也想得明白,您肩上背负的是岭南百姓的安稳,我却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商户之女,您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我也是理所应当,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您,我的心中并无怨怼,那一晚无名山中的风雨,已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冯楚英:??
圆圆?那一晚?
奶奶快来!您好像有重孙子或者重孙女了!
冯楚英激动之余又不敢乱动,整个人泥塑木雕一般僵在轮椅上,也没能仔细听明白尹竹月都说了些啥。
尹竹月顿了顿,又道:“小王爷,今日一别,想来他日是再见不到了,我想把圆圆托付给您,望您好生相待。”
冯楚英听她语气淡淡的,心里忍不住涌起酸意,心想哥哥当初怎么不告诉我们呢?尹家虽然身份低些,但冯家又不在意这些。
哦不对,听她的意思,哥哥或许并不知道圆圆的存在?
尹竹月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小王爷,日后,您自己保重。”
说完,她似乎心中再无牵挂,转身走了。
一直到听不见脚步声,冯楚英才偷偷把头扭过去看,果真没了尹竹月的人影。
但旁边假山背后却露着个写满了尴尬的脑袋:“那什么……我就是一不小心……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