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脑子一抽,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位无缘的未婚妻该是何等相貌。
先前和老太君聊天的时候,他不好多提,老太君也只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冯家人太少了,每一个都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没有人可以任性而为,哪怕是本该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小姑娘”,宋凌想着大约冯楚英是为了冯家而死,便提出想去坟前祭拜一番,得到的回答却是“他日若有机会,你找榕海带你去。”
宋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祭拜前未婚妻要得到前大舅哥的允许,但是他是万万不敢在大舅哥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的。
冯楚英带着宋凌看了看鱼,喂了喂鸡,两人都跟锯嘴葫芦似得,一路上鲜有话聊,但出乎意料的是,气氛竟然倒也不算尴尬。
两人内心都开始纷纷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人太过自我了,如此怠慢对方自己竟然还觉得颇为心安理得?
冯楚英咳了一声,决定稍微履行一下待客之道:“那个……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让我奶奶这么看重,但是既然奶奶信任你,那我们也算朋友了。”
宋凌心想,这不太行,我们不能当朋友。
因为众所周知,如果有两个好朋友,其中一个有一天突然勾搭上了对方的妹妹,那结局必然是“你这个禽兽,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觊觎我妹,你还是人吗?”
但如果勾搭的是对方的姐姐,那结局大概率就是“好兄弟,为民除害的重任,我就交给你了!”
很不幸,冯楚英是小王爷的宝贝妹妹。
但这话不能说,宋凌只能干笑一声:“不敢不敢,小王爷身份尊贵……”
冯楚英皱眉生气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都敢往我怀里倒了!”
宋凌:……
这么丢人的事,请问小王爷为什么我们不能默契地当做没有发生过呢?
好不容易破冰的谈话再一次陷入僵局。
两人继续沉默喂鸡。
大公鸡鲜红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宋凌看得有些眼热,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冯楚英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开口阻止。
要知道,这群祖宗她哥养了好些年,个个凶得跟什么似得,那喙那爪子,随随便便来上一下子,保管你皮开肉绽。
但古怪的事发生了,那只毛色最好看的领头大公鸡不知为何,怂唧唧的动也不动,任由宋凌摸了一把又一把。
稍微靠近两步就要挨啄的冯楚英:……
我不酸。
“差不多得了,再摸秃了。”冯楚英终于忍不住道。
宋凌尴尬地笑了笑,心想小王爷对他养的这群鸡果真是心爱非常。
喂完鸡,两人又去前院的小亭子里喝茶,小王爷泡的是岩茶,茶汤色泽明丽,香气扑鼻。
“岩骨花香,好茶。”宋凌赞叹道。
冯楚英心想这人怎么回事,喝个茶还文绉绉的,什么岩骨什么花香?我怎么没闻到?
这不就是奶奶平常一泡一缸放凉了留着练完武之后解渴的茶水么?
冯楚英觉得有些生气。
这个男人,怎么老在这卖弄我做不到的事和不懂的东西呢?
两人也没多少好聊的,宋凌除了拍拍靖海王府的马屁也不敢多说,怕说多了暴露身份,话至半途,宋凌到底还是没忍住,提了一句:
“说起来,这容城的茶馆里,有不少说书先生,这些日子我不小心听了一些有关——”
冯楚英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水:“我妹是吧?”
“咳,对。”
宋凌心想,自己用这种方式提起前未婚妻,感觉十分地自然顺畅,一点都不刻意,小王爷应该不会怀疑什么。
小王爷把茶盅重重一顿:“你一个大老爷们,打听我妹妹做什么?”
宋凌:……?
就……这么一说,好像是有哪里不太对。
宋凌心一横:“是这样的,我是汴京人,对武安侯仰慕已久,也听闻了不少有关武安侯和救他的神秘女子的传闻,来到容城之后才知道,那位义薄云天的女子就是楚英少主,忍不住心生敬仰,所以……其中冒昧,还望小王爷海涵。”
宋凌说完这一段话,背后尴尬出了一层冷汗。
自己成了自己的迷弟,这感觉……
冯楚英闻言震惊得脸色都白了一个色号——
什么情况?这不是自己胡编的话本子吗?怎么汴京也有?!
冷静!
稳住。
第六章 哥哥眷恋着的人间,从此成为了她的责任
“我妹妹她从小仰慕大英雄,能追随大将军上战场,是她的福分。再者,为国捐躯,也算死得其所。”
冯楚英艰难说完这几句,自己也尴尬出了一身汗。
自己给自己写话本子也就算了,还得亲自盖章自己是个恋爱脑。
生活太难了兄弟。
宋凌闻言很是震惊,难道说那位楚英少主真的曾经去过西京道?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惊讶之色,竟然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那真是……可歌可泣,”宋凌咳了一声,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不知,我可否祭拜一下楚英少主,聊表心意。”
“不行。”冯楚英断然拒绝。
宋凌没想到被拒绝得这么干脆,一时愣住。
“妹妹她——遗骨并不在这里,”冯楚英硬着头皮道,“武安侯爷收复西京道之前,曾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椁,你知道吗?”
宋凌一愣,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啊,自己当然应该不知道。
“这……我一介草民,当真不知。”
冯楚英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瞬间开启了话本大手子模式:“楚英死后,侯爷悲痛万分,他万万没有想到,明明做好赴死准备的自己安然无恙,可心爱的姑娘却魂归天外。他舍不得离开楚英,便将楚英的遗骨安置在了为自己准备的棺椁之中,只盼生未能同衾,死后能够同穴。”
侯爷宋凌:……
我不是我没有大舅哥你别瞎说。
那棺椁算宋凌的黑历史之一,当年热血上头,效仿前朝某宰相给自己准备了棺椁,活着回来后知道的人都称赞不已,却不知道他本人尴尬得脚趾头都能在底下抠出个三进宅院,后来实在没法面对那具金丝楠木的棺椁,索性丢进了地下室封存起来,想想反正早晚用得上……
小王爷还在自由发挥:“我妹妹虽然福薄,但也算一生精彩,岭南只留了她的衣冠冢,祭拜也无甚意义,不如就让她活在属于她的传奇故事中。”
说完她一只手支着额,叹息一声。
怎么说呢,演得有点上头。
一旁的宋凌心情复杂,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闷头喝水。
没注意喝了好几壶。
小王爷默默想,肾不错啊大兄弟!
这一喝就喝到了天色将晚,眼看着红日西斜,云无心却始终没出来,宋凌倒是能够理解,药浴的材料并不是固定的,除了烈酒打底之外,还要根据各人的体质不同寻找不同的药材配伍,倘若老夫人毒发了,那更是得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能恢复。
好在大夫人和二夫人回来了,二夫人脸色十分不好看,刚一进门甚至没仔细看院子里多了个人就怒道:“你说这姓杨的什么意思?我冯家还没倒呢他就急吼吼地跳出来,说什么海上商贸这个平等那个自由,我不知道平等我不知道自由吗?唐亚湾底下躺着的尸骨还没被鱼啃干净呢,现在就惦记着发财了?”
大夫人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但眼里隐隐有冷意,她警惕性高,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冯楚英旁边的宋凌。
宋凌匆匆施了一礼。
开玩笑,丈母娘面前,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还是冯楚英开口,说是云无心和老夫人在商议事情,二夫人闻言脸色一变,忙匆匆往后院去了。
倒是大夫人没有急着走,反而走近了几步,宋凌腰弯得更低。
冯楚英不满道:“我娘是会吃人吗?你这是什么态度?”
宋凌委屈道:“没,水喝多了,尿急。”
冯楚英:……
随手招了个小厮,让他带宋凌去如厕。
大夫人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自始至终落在宋凌的身上。
“娘,他——”冯楚英不太明白。
大夫人收回目光,看向她,摇了摇头:“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
话虽然这样说,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