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瑶这一句,本也无需他回答。
她看着面前置性命于度外,宁可背上私通外臣的嫌疑,也要请求她亲自过问粮草军备一事的人,只觉得心头有一道口子,不断往外渗血。
季凉,她恨不能护在手心里的人,这些年来是怎么过来的?
她忍不住想起,当初惊鸿一瞥,窥见他身上那些错落的陈旧伤痕,呼吸都滞了一滞。
她原以为,大周的朝堂上,不过是小皇帝羸弱,太凤君专权,但官员大体上还能各司其职,运转良好,即便有赫赫在西域常年挑起战事,终究打不到关内来,天下还是太平之治。
却没想到,短短一日间,先是见到不明不白封了官职的恶霸,在街上寻衅滋事,后又听季凉求情,才知道边关将士常年面对的是这般景况。
如此看来,太凤君不只在后宫之事上独断霸道,于朝政大事,也并没有管好啊。
郁瑶的眼神渐渐冷下来。
原本她骤然过来,继承了原主的这副身躯,一方面宜按兵不动,稍安勿躁,另一方面也是存着替原主厚待亲人的心,但既然他哪一样都做不好,那也没有一味纵容的道理了。
“我知道了,”她沉声道,“这件事,我会命人去查,会尽快给出一个结果。”
“谢陛下。”季凉声音低低的,与此同时,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郁瑶是言而有信的人,她说会查,就一定有结果,并不枉他今日辛苦。至于她会怎样对待自己……
他看了看郁瑶越发冰冷的脸色,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
平心而论,女皇待他,是世间少有的好,只怪他自己,学不会安分守己地当一个后宫君侍,偏要一再挑战她的情意。与外臣密信往来,干涉朝政,乃是帝王心头大忌。
终究是他错得太多了。
在战场上全身染血,也不曾喊过一声疼的大将军,忽然觉得心像被扎了一下,连带着呼吸也绞痛。
这种疼与他所经历过的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但却极度陌生,令他无所适从。
眼前的人忽然靠近,一把将他扯过去,他猝不及防,跌进她怀里。
“你做什么?”季凉本能惊道。
就见郁瑶紧紧地盯着他,眼睛里还带着未褪的怒气,双手牢牢将他箍在怀里,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军备的事聊完了,现在轮到解决我们之间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阿凉是有事业心和责任感的,并没有因为阿瑶宠他,就安心地只享受爱情。
不过,自行脑补阿瑶会因此不爱他的话,下一章就会受罚咯嘿嘿嘿(狗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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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只想护着你
郁瑶的力气异乎寻常地大, 季凉被她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面对那双盛着怒意的眼睛, 心就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当初入宫选秀前,他听人传说,大周的女皇与他三年前离京时一般, 仍浑浑噩噩,终日酒色,本是嗤之以鼻, 只打算往两仪殿上站一站,走个过场便罢, 不料, 女皇在众目睽睽之下, 看着他颈间的那道旧伤问:“疼吗?”
就是这两个字,陡然戳进了他的心里。
他看着殿上眉目清隽的女皇, 第一次怀疑,外间传闻或许言过其实。
他本是命如飘萍的人, 母亲获罪,父亲故去后,家境便一落千丈, 他在战场上厮杀了三年,回京才发现,剩下的那点家底子, 也被姐姐挥霍了七八成去。他一介男子,空有云麾将军的虚名,实则全无根基,去哪里, 做什么,于他也没有多大分别。
或许是因为这样,当女皇把白玉如意交给他,对他说无意再纳旁人的时候,他当真接了下来。
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彼时他是这样想的。
直到入宫后他才发现,传闻中骄奢淫逸,不堪大用的女皇,是个能隐忍,有谋略的女子,她的眼睛,在沉肃起来的时候,就像他在西北大漠里见过的鹰一样。她寻常待人仁厚宽和,但真要发作的时候,是毫不手软的。
上一回,他被冤私通,她信他,护着他,他亲眼看见她是如何干净利落地惩治了朱欣。
但是这一次,是他有错在先,明明白白地触了帝王的逆鳞,她对他的情意,终于被磨灭干净了吧。
她说,“解决我们之间的事”,大约今夜之后,他们之间就一丝情分也没有了吧。
季凉忽然想起今日里,太凤君对他说的话来,心头不由漫上一阵苦涩。尽管结局从根本上而言,并没有两样,但他还是宁可选择太凤君口中的那一种。
郁瑶看着怀里的人,目光低垂,睫毛微颤,一眼也不看她,强作镇静的面容下,隐约透出一丝悲伤。她心里就更气闷了。
难道在他眼里,她就这样可怕吗?这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算是怎么回事?
这人果然是个死心眼的,明知道惹恼了她,连讨两句饶都不会,更别提什么委婉逢迎了。女皇当到她这个份上,也着实是可怜。
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怜的女皇还是主动开了口:“你可知今天错在哪里吗?”
季凉的目光闪了一闪,心中酸楚更甚。他先时都已经请过罪了,她直接处置便是,何苦还非要多问他一句。
“臣勾连外臣,干涉朝政,罪无可赦。”他哑着嗓子轻声道。
明明是靠在郁瑶的怀抱里,这样旖旎的姿势,说的却是如此悲凉的话。
郁瑶盯着这人,气得都想一口咬上去。
“果然是朕看走了眼。”她沉着嗓音道。
季凉的心头狠狠一颤,泪水突然涌上眼眶,他不得不紧紧合着双眼,不愿让郁瑶看见。
他以往倒也没有发现,原来郁瑶心狠起来,是这般模样的。她要杀要剐,他都没有怨言,但何必……何必非要说这样的话。
他万分不愿听,却也堵不上自己的耳朵,于是只能听着郁瑶低沉的声音慢慢道:“没想到朕的阿凉竟然这样笨,别人还没说什么呢,先急着给自己安罪名。”
“……”
季凉陡然怔住,呆了好一阵,才睁开眼,茫然地看着怒气未消,眉宇间却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郁瑶。
他张了张嘴,喉头却越发哽咽得难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啊……”郁瑶重重叹了口气,将人又向怀里温柔搂了一搂。
她看着眼前人脸色煞白,双眼微微泛红,还隐约带着水光,心说自己刚才气性上来,大约是真把人给吓着了,忍不住就心疼懊悔起来。毕竟是自家夫郎,即便今天这事办得如何让她生气,怎么好这样吓唬的。
“好了,是我不对,对不起。”她轻轻拍着季凉的背,柔声哄着,“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真的。”
“……”
她不开口还好,让她这样一哄,季凉却只觉得鼻子一酸,汹涌的热意漫上双眼,怎么也压不下去,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不是的,她没有半点错处,身为女皇,她实在是宅心仁厚已极,她不该再这样纵容他的。
大将军仓皇败退,极力躲避着她轻抚他的手,想要从她怀中挣脱,埋着头道:“你做什么?别,别这样。”
郁瑶却丝毫不给他逃离的机会,反而将他抱得更紧,头抵在他的颈间。
“阿凉,”她闷声道,“你便这样不相信我吗?”
“我没有……”
“要是没有,你不会一上来就下跪请罪,把自己的罪名定得明明白白的。”郁瑶静了片刻,又道,“你分明是以为,你今日告知我实情,我们的情分就尽了。”
季凉感受着她埋在自己颈间的气息,哑口无言。
难道天下的女子,不都是如此吗,谁能容忍自己的夫郎与外女密信往来呢?不用说是帝王身畔,即便只在寻常人家,大约也难逃被休弃的结局吧。
然后他就感到,自己的腰被搂得更紧了,郁瑶在他颈间用力呼吸着,像要把他的气息铭记到肺腑里一样。
“阿凉,你记着,”她慢慢道,“我和天下间大多数女子不一样,你担心的那些事,我不在乎。所以不论有什么事,你先和我说,让我知道,万一别人为难你,我才有时间应对,有办法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