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鸿认真地看着她，眉心微微皱起，仿佛真的正在为此苦恼着，急需听取她的意见。
姬璃轻轻瞥去一眼：“你想怎么选？”
本朝公主成婚，一般都不用驸马都尉的冠服。因为驸马都尉品级略低，不过区区从五品而已，为了显得体面一些，皇帝择婿时，一般都会附赠一个品级略高一些的虚衔。
就像姬淑柔的驸马常清，成婚之时，身上就多了一个从三品的虚衔。
有的时候，皇帝还会直接赐下紫袍金带，以示荣宠。
谢鸿倒是不需要这些，他的云阳侯是自己挣来的，还是一军统帅。无论是侯爵还是将军，都有相应的全套冠服，至于御赐的蟒袍金带，他也不缺。
非要穿驸马都尉的衣服的话，也不是不行。
只是没人会这么做。
成婚之礼何其重要，当然是越隆重越好，就连庶人成婚，都能借九品的官袍来穿一穿，是为摄盛。
怎会有人就低不就高，非要穿驸马的冠服？
姬璃暗暗想着，就算谢鸿自己想穿，都不用她家阿爹发话，礼部的人就能一口气换七八种说辞让他打消这个想法。
这些事谢鸿心里自是一清二楚，但还是摆出那副略带苦恼的表情看着她，眸光诚挚：“唉！这一时之间，我也难下决定，不如你帮我想想。阿璃，你想看我穿哪一件？”
姬璃：“……”
侍立左右的宫女忍不住窃窃低笑，姬璃目光扫过，一个个又乖乖低下头去，老实得不行。
“你自己想！”姬璃背过身去，低头拨弄着玉石盆景上的碧绿玉叶，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没来由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谢鸿仍不知收敛，又追问了一句：“要不，我换着穿？”
姬璃回头一看，他的目光诚挚如初，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显出了几分恶劣。
相识多年，姬璃方才领略到他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抿嘴压下笑意，她冷声问道：“这样很有趣吗？”说完也不等他答话，随手抓了几颗松子，慢慢剥了起来。
谢鸿总算消停了，在一旁坐下，静静注视着她。
他的目光近在咫尺，实在难以忽视。姬璃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眉眼含笑，暖色的烛光从侧面投落下来，冲淡了他轮廓中的凌厉锐气，整个人都显得温和起来。
她匆匆收回目光：“二哥，你到底在看什么？”
谢鸿又靠近了些，低声道：“看你。”
姬璃抬眼看向他：“那看够了吗？”
他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目光仍是黏在她的身上。姬璃抿了抿嘴，将剥好的果仁放在小碟子里，往谢鸿那边推了推。
“给我剥的？”谢鸿问道。
“嗯。”
谢鸿轻轻笑了一下，从斗篷里伸出了一只手。
……等等！斗篷？！
直到这时，姬璃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奇怪之处。
从踏进玉章殿到现在，他竟一直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斗篷的下摆很长，一直垂到脚踝处，前襟拉得紧紧的，使得他整个人都罩在斗篷里面。
虽然刚下过雪，天气并不是很冷。何况这是在她的暖阁里面，实在没必要裹得这么严实。
再说了，他并不是畏寒怕冷的人，以他的习惯，就算是穿着斗篷，也是极随意地披在肩上，任其在身后猎猎而动。
像今天这样规规矩矩的罩在斗篷里面，实在很不像他！
想起谢鸿刚才伸出手的时候，斗篷底下露出的衣袍色泽，姬璃不由眼尾一跳。
于是试探着问道：“二哥，屋里不冷，怎么不解开斗篷？”
“嗯？”谢鸿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似乎才反应过来，口中却道，“阿璃，你是想知道我里头穿着什么吧？”
“……”姬璃暗道一声不妙。
他已迅速起身，三两下扯下斗篷的系带，直接抛到椅子上，露出其下的那身绯色长袍，金色的牡丹纹在烛光下光芒闪烁。
果不其然，正是她送过去的那一身！
姬璃愣了半晌：“你、你就穿着这一身进宫了？”
谢鸿笑道：“你送来的，我当然要穿来给你看！”
姬璃默然，她当然想看，不然她何必费这个心思，只是没想到他直接穿着就进宫了！
还特意裹在斗篷里面，就等着她来问，真幼稚！
“之前你去见阿爹，也是这一身？”她又问了一句。
“有问题吗？”谢鸿有些不解。
外臣进宫，谁会特意准备多一身衣服在宫里换来换去？哪怕他即将成为帝婿，也不好这么做。
姬璃顿了顿：“阿爹……他有说什么吗？”
谢鸿笑了起来，挨着姬璃又坐下了：“原来你想问这个啊！圣上是问了几句。”
“阿爹问什么了？”
“问我这一身是谁做的，我就照实说了，是你做给我的。”
姬璃：“……”
见她不说话，谢鸿又凑了过来：“怎么，不好看吗？”
姬璃缓缓看了过去：“……好看的。”
比她想的更好！
这样富丽的料子其实很挑人，可穿在谢鸿身上，首先看到的还是他这个人，然后才会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
谢鸿低声笑道：“那你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我知道了，你是想让我只穿给你一个人看！”
姬璃迅速移开视线：“没有的事。”
谢鸿没有再追问下去：“这样的袍子，我年少时倒是穿过很多，不过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个给我的？”
他年少时长相柔和，时常因为容貌堪比女子，而被同龄子弟取笑。
那时候他的性子乖张得很，别人越是这么说，他越是穿得花里胡哨的，然后把那些多嘴多舌的人，通通往死里揍了一遍。
可能是他出手太狠，很快就再也没有人这么说了。
直到十五六岁之后，他的五官才渐渐硬朗起来，但是衣着上的偏好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仔细想想，若不是在军中待久了，他的着装才变得朴素一些，否则今时今日没准还是这种风格。
姬璃道：“我见过的，那年在弘文馆……”
“原来是那时候！”谢鸿也想起来了，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我记得的，那时候，你才这么一点大，穿着内侍的衣服，远远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可惜一说话，什么都暴露了！”
姬璃扫他一眼，反问道：“暴露了我是个黄毛丫头？”
“……”谢鸿不明就里。
姬璃垂下眼眸，轻声道：“二哥，你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谢鸿有些困惑，但这样的用词确实是年少的他会说出口的。见她眼帘低垂，似乎对此颇为在意，连忙拉住她的手，笑道：“生气了吗？那时候我也只是一个混小子……”
姬璃动了一下，没能把手抽回来，只好仍由他拉着。
谢鸿勾了勾唇，手间又握紧了些，口中却是一本正经的：“出言无状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姬璃忍不住也笑了一下：“罢了，都过去了。”
谢鸿将她的手裹在手心里，见她没有拒绝，又托起她的手指，渐渐与她十指相扣。
“元宵怎么还没到？”他轻声叹道。
姬璃没有出声。
谢鸿又道：“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年前就送去云阳侯府那边。”
姬璃略是一顿，方才应道。“我知道，我听夫人说起过。”
谢鸿忙道：“我只是暂时放在那里，侯府里面空空荡荡的，我可不准备住在那边！”
“嗯！”姬璃飞快转移了话题，“你打算带哪些人过来，你先把名单给我，回头我让陶家令给他们准备房舍。”
谢鸿笑道：“不要紧，不够住的话，就让他们过去侯府那边帮我看家好了。”
姬璃拿他没办法，只好道：“你的人，你做主就好了！”
谢鸿侧身靠在椅背上，目光定定看着她：“可我住哪里，就得你来做主了。”
姬璃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你……除了凤协殿，你还想住哪里？”
谢鸿又将她的手握紧了几分，轻轻笑道：“有你在，哪里都好。”
“……”姬璃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眼看着宫门即将关闭，谢鸿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准备离开。
他随意将斗篷披在肩上，回头看向姬璃，目光一闪：“对了，婚礼的事……我跟圣上提了一下，有些地方稍微改动了些，到时候可能会和你知道的不大一样。”